為了看電影,請假不上班,這款閒情逸志,你多久不曾幹過了?今天下午,台北街頭下著雷雨,我悄悄躲進戲院看了一齣楊凡導演的崑曲電影《鳳冠情事》,音樂就那樣一直在心頭盤桓縈繞著。
詩人唐伯虎寫過一首五言詩「行旅圖」,內容如下:「鞋襪東城路,清和四月時;游姬香滿袖,明月水平地。畫燭留錫市,酸風颭酒旗。少年行樂地,不許眾人知。」最後的兩句或許就是楊凡在《鳳冠情事》片頭所加註的「痛追少年夢,不許俗人知」的出處,淡淡兩句開場詩,卻已說明了楊凡用底片尋夢的唯美心情,也說出了我這位凡夫俗子看著《鳳冠情事》的驚豔心情。
《鳳冠情事》先由崑曲名角張繼青教著學生唱「牡丹亭」中的「驚夢」開場,再由兩折崑曲戲碼組成,先是清朝無名氏所寫的《爛柯山》中,以朱買臣休妻傳奇為主軸的《癡夢》,接下來才是湯顯祖所寫的《紫釵記》裡的《折柳陽關》。
楊凡比較偏愛《折柳陽關》,所以他才會把《鳳冠情事》的英名片名取做《Breaking the Willow》,我卻對《癡夢》情有獨鍾。關鍵一在崑曲,一在電影。
要談《癡夢》就得先談「牡丹亭」。張繼青是中國大陸著名的崑劇演員,電影開場就是她唱著「牡丹亭」中最膾炙人口的「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倦,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楊凡在他的《遊園驚夢》中已有多層次的描寫和音樂再現,古典婉約,非常細緻。
這樣的開場,其實就是和喜歡崑曲的老朋友打招呼,緊接著就是看著、聽著張繼青說戲教戲,每個動作,每個眼神、每個唱腔,活脫脫就是杜麗娘從舞台中走了出來,光靠一把扇子和手腕動作就能細描出雨絲風片和煙波畫船的不同動作,讓人看了眼睛就只能瞪直望呆了。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用文人用濫的形容詞,但卻是對《癡夢》的最大讚美,電影從嘲雜的蘇州街景轉進舞台後,就看著張繼青坐在椅子上開始白描「說戲」,朱買城的媳婦已經結縭了二十載,丈夫卻總是不成材,只能給一個竹婁做的假紅布鳳冠來唬弄她,所以她吵著要休婚,這樣的角色,張繼青先是賞了她一個「女大花臉」封號,再配合誇張露齒的大笑動作來演出這個角色的真性情,隨即又補充說這個女人其實不是懷人,只是有缺陷而矣,說著說著就開始唱起戲來。
聽演員說戲,分析人物性格和動作就是莫大福氣,就像紐約時報有一陣子廣邀知名導演和演員來介紹他們最喜歡的作品一樣,他們就是能夠從專業的角度出發,讓大家看到完全不一樣的視野,張繼青的說戲功力就是非常精彩的一次演員功課示範。接下來,就是直接站上舞台演起《癡夢》了。
楊凡拍攝《鳳冠情事》時,希望用現代電影手法將舞台實況記錄下來,特別採用了高解析度數位攝影機、普通數位攝影機、三十五米釐攝影機三種機器來拍,更用現場收音方式,呈現臨場感。戲曲電影的歷史雖然悠久,但是第一部的《定軍山》已經失傳,費穆所拍的《生死恨》保留了梅蘭芬的風華,台灣人後來拍的《梁紅玉》和《水袖》等片也都很難傳世,關鍵在於忠於戲曲原貌,卻少了電影感
什麼是電影感?這是一句很玄奧的話,看看《鳳冠情事》的《癡夢》或許就有體會了。傳統舞台,就像鏡框,人兒乖乖在框子裡做戲,觀眾也正襟危坐看戲,但是《癡夢》的鏡頭很少正放的,時而左偏,時而右移,時而仰望,時而俯視,然而攝影機看似自由移動遊幌,每回的運動不但讓你準確看到演員的情緒變化,甚至還能帶出身旁人士的互動關係,每回的鏡頭變化,都是貼合劇情重點,讓人看到手眼身法步的的細微動作,更別說杜比音響所打造的美麗聽覺了。
三十多分鐘的《癡夢》演完後,缷了妝的張繼青像個阿婆老師般繼續在舞台上教唱著《驚夢》,戲台外,有傲人文化資產的蘇州急著快步邁向現代化,張繼青回到家還是得洗碗做飯,平凡歲月等閒過,崑曲的美麗和她的絕活全都收進楊凡的底片裡,那就是不絕如縷的文化財了,等著有福份的你和我去驚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