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癌症患者,對家族成員都是折磨!老年罹癌,易生時不我與,老者難安之歎,認人不忍;少年罹癌,則有天地不仁,青春慘白之歎。除了不忍,更有不捨!
比利時導演Felix van Groeningen執導的《愛的餘燼(The Broken Circle Breakdown)》中,處理五歲少女Maybelle(由Nell Cattrysse飾演)罹癌議題時,除了依舊有可愛女娃在化療空檔,在臉上塗鴉的無邪青春外,也有著長髮俏麗與髮落頂禿的肢體對照,她的爽朗笑聲,其實透露著明日難料的無邊折磨,但是導演特意安排了一場飛鳥撞窗身亡的「死亡」啟示錄,才讓Maybelle無邪又無解的生死議題,重重錘打著觀眾心靈。
女主角Elise(Veerle Baetens飾演)懷了Maybelle時,她的先生Didier(Johan Heldenbergh飾演)雖曾一度抗拒,後來還是承諾重建裝潢房舍,歡迎新生命來到,她們之間唯一的爭執在於Elise想要長廊,Didier則只蓋了玻璃罩的前廊。
這個玻璃罩設計導致飛鳥的距離誤判,一頭撞上玻璃就墜地身亡,揀獲鳥屍的Maybelle,第一次感受餘溫尚存的生命就這樣溘然而逝,那是初萌青春撞見死亡的「初體驗」,如非Maybelle正面臨著癌症奪命的陰影,死亡的震撼或許不會如許強烈,撞見鳥死,如同見到自己死亡身影,她的急切尖叫,聽在Didier耳裡,豈不震裂?聽進觀眾心中,誰不淒切?
但是Maybelle的死亡悲歌只是前奏曲,隨後湧生的主旋律,才更淒惻!
Maybelle過世之後,Elise有一天竟然發現窗外有飛鳥停棲,或許只是偶然,但在那個時空下,她寧願相信那是Maybelle不捨母親,回老家探視,因此Elise急著想拆掉玻璃罩,就怕那一天,飛鳥再度誤判距離,又再一頭撞上。
《愛的餘燼》的這場戲討論焦點不只是母親對女兒的思念與不捨,同時還包含了人的靈魂究竟何所去?是否會投胎轉世的「信仰」?正信宗教向來排斥這種轉世之說,但是《愛的餘燼》不也同樣批判天主教反對幹細胞療法嗎?宗教堅持的信念,往往和小老百姓的衷心祈願有嚴重落差,但是面對喪女之痛,一位母親不能堅持自己僅存的那一點祈願,讓缺乏科學實證的生命巧合,成為偶然人生的療慰劑嗎?
面對丈夫不以為然的批判,Elise此時說出了動人台詞:「我要是相信Maybelle飛天成了星星,她就是了;我要相信她是棲息窗前的小鳥,或者我肩上的蝴蝶(刺青),她也就是了……」面對喪親至痛,一位傷心母親選擇自己的療傷方式,需要「理性」辯駁?需要「宗教」矯正嗎?
Elise寧可信其有的生命選擇,你可以斥為愚味,斥為濫情,但是你就是禁阻不了她,那是傷心母親的感性選擇,理性並無絲毫置喙餘地。
一旦信仰的純淨與生命的撕裂起了根本衝突後,Bluegrass樂團擅長的宗教民歌,已難為繼,Elise與Didier的公開決裂,更難避免,親情如煙,愛情如灰,Elise一度想要抹去身上的Didier紋身,當然是最痛切的訣別宣示,但是她最後又將Didier紋刻回去,則是曾經熾烈的愛情就算只剩餘燼與餘溫,依舊是足以帶進塵土的印記。
Elise的千迴百轉,說明了愛情的煎熬與折磨,但亦說明了,對曾經愛過的人,對不能再愛的人,那個紋身,應算是不枉人間愛一回的深情的回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