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一條河》給了「河」三個定義:
首先,河真的是河,穿越甲仙鎮的楠梓仙溪,曾經在莫拉克風災時,在連天暴雨下,氾濫成災,重創高雄,《拔一條河》的英文名片:《惡水之橋(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中的惡水,指的即是楠梓仙溪。
其次,此河非真河,而是運動之名。拔河運動是歷史悠久的團體角力運動,不管叫做牽狗或拔河,都是眾人牽拔大繩的競力與兢技,《拔一條河》紀錄了甲仙國小拔河隊在艱困環境下拉出信心與志氣的歷程。
第三,此河非實體,是一條抽象,看不見的河。電影鎖定了甲仙鎮的奇特人文景觀:外籍新娘,她們飄洋過海來到台灣,沒有享受到台灣錢淹腳目的快意人生,卻差點被生活的泥沼給滅頂了,《拔一條河》獨具慧眼追蹤了在甲仙生活的一群外籍新娘,從她們的身上,完成了甲仙歲月的紅塵拼圖。
人生經緯萬端,唯有巧手妙師才能在人生的諸多脈絡間,迂迴旋身,駕馭細線,串成一張動人的生命之網,《拔一條河》的三重「河」定義,開拓了的紀錄片的視野,也更得著了土地厚度與人間溫度。
關鍵在於那場莫拉克風災,以及從泥濘中站起來的孩子。
2009年的莫拉克風災曾經毀村滅戶,是台灣的世紀之痛,《拔一條河》透過芋頭冰店老闆的嘴,說出了讓人痛心,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有辦法的,都走了,沒辦法的,只能留下來。」留下來的,有著七分無奈。但是日子總是要過,被自然擊敗的人,可以不被現實二次擊倒,《拔一條河》動人之處就在於紀錄了甲仙人另尋生命出口的奮鬥歷程。
《拔一條河》的拍攝始意或許只是紀錄一所連校舍都被風災摧毀,只能在臨時搭蓋的教室裡上課的孩子,竟然可以在物質條件極端匱乏的環境下(沒有球鞋,沒有跑道)下,拚到全國第二名的成績,但是如果電影只有這條青春勵志主軸,《拔一條河》的青春視野未免就太狹礙了,只能算是一條小溪,不被拔河隊的故事所限,而是循著那條拔河繩索往外搜尋,找到繫動著那條大繩的生命長河,看到了孩童背後的大人身影,拍出了甲仙人的人文精神,才讓《拔一條河》找到了大河風景。
楊力州的拍攝團隊為了電影,為了紀錄,長期駐守在甲仙,朝夕相處,聞嗅到人的味道,才提煉出讓人流連及流淚的磁吸動能。說來容易,其實艱難,畢竟在還只是一條小溪的情境下,要守候成一條大河,有太多不確定因素,敏感、細膩和設身處地的陪伴,就成為必要條件。
天下母親誰不想讓孩子生活過得更好?守候拔河隊員,就一定會發現悉心照顧孩子的母親,就從甲仙母親的無私奉獻下,楊力州才發現全部人只不過六千人的甲仙,竟然有這麼多位外籍媽媽,有的來自菲律賓,有的則是印尼或越南,一個南台灣的偏鄉小鎮竟然成為台灣外籍配偶現象的反射鏡(2010年的官方統計已達44萬人,若再加計這兩年的成長數字,應已快超越台灣的48萬原住民總數),但也從他們的生活寫真中,楊力州看到了他們飄洋過海嫁來台灣的美夢幻滅及認命。
是的,外籍新娘來到台灣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人或許只是因為故鄉生計困難,有人或許只是因為有一點婚嫁聘金,或許只是羨慕寶島台灣的富庶與進步,就算理由各不相同,多數人嫁到台灣,就得接受夫家經濟現實的條件,從事各種生計勞務,不認命的或許毅然離開,但有更多認命的,卻選擇苦水往肚裡吞,走出自己的路,撐起自己的家……一切一切還真是應驗了交工樂團的名曲「日久他鄉是故鄉」的歌詞情境:
天皇皇,地皇皇,無邊無際太平洋
左思想,右思量,出路在何方
天茫茫,地茫茫,無親無故靠台郎
月光光,心慌慌,故鄉在遠方
朋友班,識字班,走出角落不孤單
識字班,姐妹班,讀書相聯伴
姐妹班,合作班,互信互愛相救難
合作班,連四方,日久他鄉是故鄉
《拔一條河》切入外配家庭的生活情貌,已然標示了楊力州的創作高度與視野寬度。他先從平面角度直接拍攝國小拔河隊,再側身上了標高
甲仙孩子從拔河中找到了奮鬥目標與信心,陪著孩子一起成長的爸爸媽媽,同樣也從孩子的眼神中找到共振與共鳴,楠梓仙溪的溪水聲或許喧鬧得有如台灣現實,但是《拔一條河》卻能讓更多台灣人願意蹲下身子,重心放低,雙手緊拉命運之繩,奮力吆喝出最大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