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仁(James Wan)執導的《厲陰宅(The Conjuring)》示範了三個鬼片的創作標竿:
首先,訴諸學術,訴諸真人實事。
男主角Ed Warren (由Patrick Wilson飾演)當過海軍與警察,曾經在大學開課,是知名的「魔鬼學家(demonologist)」,也曾把自己的獵魔與驅魔經驗寫成書,書名甚至就叫「Demonologist」。他的妻子Lorraine Warren(由Vera Farmiga飾演)天生有陰陽眼,自然成了最佳幫手。
故事有所本,甚至還有真人實事的紀錄影片在課堂上播放,在在都讓電影可以任意揀拾鬼片窠臼(包括招數、節奏和造型),卻又不必太過倚重,六分相似,四分出入,使得《厲陰宅》多了些自由揮灑的自主能耐。迷人細節(例如房舍空間與異聲),可以歸功寫實;不足之處(例如恐怖驚駭指數),同樣亦可推給寫實。
其次,聲音比視覺更震撼。
鬼片和恐怖片的至高無上法則都在如何嚇人!突然閃入眼簾的異物當然嚇人(這就說明了電影為何要以那個惡靈附著的邪惡娃娃做開場);但是眼睛啥都沒看見,耳朵卻聽得見,威力就更巨大了。
《厲陰宅》的故事發生在Perron夫婦興高采烈地搬進了一幢兩層大宅,但是愛犬卻拒進屋,導演完全不故弄玄虛,直接就透過動物法眼告訴影迷此屋不祥;隨後則是女娃們在新家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大家都得裝神弄鬼,自然是遍灑猜疑氣氛,因此才會誤闖庫房,撞破門板的伏筆。甚至女主角站在窗邊看著屋外愛犬的身影,或者身上一再出現的瘀斑,都像極了魔已附身(事實上卻還沒有),再加上接下來的愛犬遇害,都是極其清楚的見覺符號。攝影師 John R. Leonetti的取景角度與運鏡力度,都讓《厲陰宅》的視覺張力達到了設定高度。
但是,《厲陰宅》真正玩得比較有勁的則是聲音的唬人。例如,捉迷藏的拍手聲原本是Perron姐妹們的遊戲聲,如果真有鬼魂參與時,同樣的聲音,不就讓人汗毛直豎?更何況此時還讓你看見有影子伸手拍掌;例如,Perron家有位女兒會夢遊,半夜時分,走進姐姐房間,頭猛敲衣櫃,制式的動作,就已預告著衣櫃後的靈異秘密,叩叩叩的敲打聲,穿透暗夜,同樣讓人起毛;至於Perron夫婦都會聽到房間門的開關聲起身尋找,此時不管是鳥兒無端的撞窗身亡,或者無緣由的鋼琴聲,或者突然會出現的纖細人聲,都是鬼片必然營釀的嚇人聲響,本片也一應俱全,只不過,《厲陰宅》一直守著科學實証的精神,聲音處理算是節制,一方面服務了戲劇需求,另一方面則不想煽情失控,或者太過陰髒嚇人,以致於在嚇人指數上,只輕踩著悚然邊界,沒有啥驚人之筆。
第三,必需節外生枝。
意外,是戲劇世界的主要發動機,理所當然的事,有了意外,就有好戲。例如,神愛世人,宗教卻有排他性,非教友不救(信我則得永生),明明都有影片為証,著魔卻有其事,神父還要請示梵蒂崗,十萬火急時刻,沒有得到天主教驅魔授權的Ed Warren還是得客串驅魔師,他的青澀與跌跌撞撞,才讓正邪決戰,有了更多戲劇內容(包含變形、搏鬥、逃竄,甚至最重要的一招:用美麗時光的照片喚醒Lili Taylor飾演的Perron太太,用愛來對抗恨)。
至於Lorraine Warren在湖邊看見女兒倒影的不祥預感,當然也把惡靈的魔力做了無盡伸展(只靠著項鍊上的照片就可以波及遠方的無辜女兒),但是更重要的論述則是暗示了驅魔世家的永恆糾纏(特別是他們家的著魔物件博物館,你永遠不知道那一天那位強力惡魔能夠摧動其中元件,再來動亂人世,你沒忘記「水滸傳」裡闖進龍虎山上清宮,揭開伏魔之殿封皮的洪太尉吧?),當然也呼應了驅魔人生必然帶來的家人傷害(只不過,《厲陰宅》非常高明地把他們的驅魔人生轉換成愛情誓言:「神要我們結合在一起,必有其原因。」)Lorraine Warren堅持無役不與的態度,同樣也豐富了電影的「人味」。
《厲陰宅》基本上是鬼片與驅魔片的一次總複習,從情節到細節,少見犀利新意,但因為基本元素都做得很到位,所以即使節奏慢了些,刻意迴避的冤仇因果細節也不少,也就不需太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