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景、陳設、燈光、用色、攝影到表演,陳玉勳執導的《海馬洗頭》都深得了黑色喜劇的力道。
「紅樓夢」開宗明義的名言標榜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陳玉勳的喜劇風格,其實亦有著類似功力,劇情看似荒唐,卻也總能體念著人世無限辛酸。
陳玉勳的電影從《熱帶魚》到《愛情來了》,一向緊貼著庶民的生活呼吸,他替《10+10》所創作的《海馬洗頭》與美國電影《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有著異曲同功之妙,差別在於Michel Gondry 用了108分鐘才完成愛情與遺忘的論述,陳玊動只用了5分鐘,亦同樣刻畫下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愛情傷痕。
《海馬洗頭》的趣味在於科學、民俗和愛情的三方雜混。
首先是片名迷人。什麼叫做「海馬洗頭」?讓人好奇,就讓人更想一探究竟。
生命的狂想如果能夠得著科學的背書,就更有雄辯滔滔的力量,陳玉勳的狂想並非無中生有,他首先找到了科學(或者說醫學)背書:位於人類腦部前腦區的海馬迴,主要負責人類的記憶,因為有記憶能力,才能完成學習使命,也因為有記憶,所以快樂痛苦都難忘懷。但是科學知識並不足以支撐一部劇情片,他的狂想就植基於如果有一種土法是可以清洗海馬迴,而且專門洗清不愉快的部份,只留下美麗的記憶,人生豈不更加美妙?
陳玉勳的狂想其實可以從街頭巷尾不時可見的奇異民俗療法產生連結,現今的新奇療法誰不標榜一些似是而非的科學理論?只要與科學沾上點邊,似乎就得著了口沫橫飛的吹噓能量,也可以蠱惑一些迷惘男女爭相來做試驗,陳玉勳的功力就在於他用了暈暗偏黃的色調,寒傖簡陋的美術場景,輕而易舉就勾引出了偏方療法的江湖術士氣息,若非真是傷心至極,急著等人撫慰,驟然來到此一環境,誰不起疑?誰會如此輕信?
陳玉勳的第二招是現場安排了一位癡呆男生。初時,你會以為他是店裡的癡傻員工或子女,等到老闆柯一正從暗室角落冒出來,告訴上門要做海馬洗頭的女客李烈說:「他哦,洗壞的!」是的,洗頭是有風險的,失敗了可能就會癡傻如此過一生,但是李烈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不管後果,就是要洗頭,她的決心,精準訴說出了她的傷心。
直到李烈真正洗了頭,不管那是透過藥水或者催眠(相信我,陳玉勳完全不想告訴大家科學的理論與實際,科學只是騙術的幌子,只有傻子才會追究其科學實証),李烈的回憶才是最重要的細節,透過回憶才帶出了她被小男生柯宇綸傷透了心,拔刀相向的最後相處時光,不是曾經那麼愛過,恨就不會那麼深;不是有那麼濃的恨意,就不會急著想要洗淨那些恨,也正因為似乎海馬洗頭真的療癒了傷口,重組了美好記憶,才讓類似日本大導演大島渚的《感官世界》中那種一刀割下最愛器官的劇情轉折,在產生了驚人的逆轉震撼。
《海馬洗頭》屬於驚悚題材,但是陳玉勳卻採用了黑色喜劇的步調,從美術到人物對話,先給人逗笑的能量,卻也暗藏著不詳的隱憂,最後混合成悲喜交織的生命苦酒,完成了《10+10》的20部短片中,最讓人意外,卻又驚喜連連的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