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與電影:漂浪青春

眾荷喧嘩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靜,最最溫婉的一朵

要看,就看荷去吧

我就喜歡看你撐著一把碧油傘

從水中升起

                                 眾荷喧嘩 /洛夫/1976

 

住下,或者匆匆走過,是每座城市與人們互動的兩種模式。拍電影也同樣有種機緣,匆匆走過,宛如走馬燈晃動,花色風景快速打眼前幌過;一旦停留住下,則有了城市獨具的呼吸和脈動。

 

多數的電影工作者都是逐場景而居,以場景特色服務電影內容,以致於多數的美麗都只是匆匆掠過,少有深呼吸,觀眾也未能從一閃即逝的場景中取得驚豔印像,周美玲執導的《漂浪青春》卻因為停留得夠久,避開了蜻蜓點水式的取景,在時間的長軸中,顯現了完全不同的城市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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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美玲選擇的是高雄市哈瑪星旁的代天宮前廣場。是的,不是廟宇而是廣場。攝影師劉后芸沒有把鏡頭對準代天宮傲人的「四顧眼」門神彩繪,也沒有停留在已經列入歷史建築的木雕、書法和剪粘作品上,周美玲和劉后芸在廣場上找到了人的故事,說出了人的深情,那才是電影的核心。

 

廟宇前的廣場有敬神、消費和娛樂三種功能。因要敬神,廣場是各地信徒與神轎儀隊鑼鼓齊鳴,馨香禱祝以示心誠的聚會場合;因要禮神,所以有賽會搬戲等民俗陣仗,以技藝悅神,以好戲娛眾生;因有信徒,所以有了填飽肚腸的魚丸湯、炒鱔魚、汕頭麵等小吃及名產販賣,周美玲的《漂浪青春》恰巧匯整了這三種功能,讓天后宮前廣場有了台灣電影史上少見的廣場情趣。

 

《漂浪青春》是三段式的女性成長故事,一般的三段式電影遵循時間序,不是從小演到老,就是從老演到小,《漂浪青春》卻是故意顛覆了時間序,趙逸嵐飾演的女主角竹篙在出場時,是彈著手風琴走唱江湖的成年歌手,男性的裝扮,對女性的深情關照,明白訴說了她的性向情愛;第二段則是陸奕靜飾演的水蓮,暮年回顧同志前塵,必需抗拒世俗成見的煎熬滄桑,第三段卻又回到了少年竹篙與水蓮(徐麗雯飾演)各自少年懞懂時的初遇與相戀,時間順序和人物關係的顛倒錯置,卻也讓她們各自困鎖在心裡的愛情吶喊格外強猛,其實正是周美玲女性三部曲特意迂迴,以更聚焦的創意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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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的廟會慶典,是少女妹狗(白芝穎飾演)走散的關鍵戲,有宗教場景,有盲眼姐姐菁菁(房思瑜飾演)的焦慮無助,交樴而成的就是台灣最地道的街坊實景,特別是迴盪在空間中的鑼鼓與鞭炮聲,其實是台灣人特有的廟會人生的聲音記憶。

 

第三段的廟會才是主戲,竹篙出身在布袋戲班,傳統男大女小的父權思想在戲班中尤其鮮明,長兄如父,但是看在兄長眼中,特立獨行的她是成事不足的累贅,他們戲班面臨的最大挑戰來自「改良式」的對手戲班,同樣是家中女兒,對方台柱水蓮能脫能唱,自家小妹卻百無一用,反而在觀摩對手表演時,成了上台助陣的得力來賓,更讓門口羅雀,卻又不知如何應變的兄長,把怒氣全發洩在她身上。

 

電影一旦遇上傳統廟會,絕不放過人潮盛況,《漂浪青春》卻能從熱鬧對打的廣場兩台戲,悄悄轉進到收拾殘局的寥落廣場,不同時間的觀察點,就賦予空間完全不同的面貌和意義,上半夜的廣場是拚力鬥技的場合,下半夜的廣場則成了同志療傷基地,從喧譁到寂靜,廟前廣場不再只是單純的宗教人文基地,雖然竹篙與水蓮也只是短暫的廣場過客,但也正因為時間的流動與浸泡,人的情感味道浮現,代天宮也從舊時代的框架上走了出來,映照著更多善男信心的心靈世界。

 

城市餵養著電影創作者的心靈,電影豐富了城市的記憶,《漂浪青春》的代天宮過境不但清楚標示了城市行銷與電影創作的藝術關連,也點明了人生韻味的真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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