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心中,醫生尊貴,妓女低賤,拿醫生比妓女,肯定會被罵不倫不類,引喻失當,但是法國導演珍妮‧拉布蓉(Jeanne Labrune)在她自編自導的作品《特別服務(Special Treatment/Sans queue ni tête)》卻做了如此驚天一比,差別在於她的醫生指的是心理醫師。
你可以說珍妮‧拉布蓉「語不驚人死不休」,亦可以說她不按牌理出牌,但是細論她的邏輯與辯証,卻也不能不承認,她的觀點既犀利又言之有物,雖然珍妮完全忽略了醫師專業養成過程的難辛,直接跳進執業時與人接觸的實務,明顯有失公允(厚妓女,薄醫師),但也因為她緊緊捉住了當事人的苦悶情意結,也能自成其說,這正是《特別服務》的趣味與魅力所在。
醫師看診有病歷,要詳述病史,要有診療處方,《特別服務》中飾演妓女愛麗絲的女星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也同樣準備著一份恩客清單,從癖好、需索到裝扮,無不清楚詳列,每回到了接客時間(病人同樣也要向醫師掛號),她就會根據清單,準備服裝和道具,務必要讓尋歡紓壓的客人開心滿意(找心理醫師傾吐心中塊壘的民眾,不也渴望著同樣的紓壓解放嗎?)。
尋歡客和看診病人的差異究竟有多大呢?珍妮沒有以長篇大論的文章滔滔雄辯,她只要透過對比方式就可讓人一看即懂:首先,他們都要付費,而且費用不貲昂;其次,醫生和妓女看似與服務對像親近體貼,卻始終保持客體距離(不論是身體或心理),不求真情交融;第三,交易完成後,花錢買主或許得著了片刻紓壓的快感,卻因交易完成後就各奔西東,別無糾纏,亦難免有了惆悵失落。
尋歡客和看診病人的差異究竟有多大呢?珍妮沒有以長篇大論的文章滔滔雄辯,她只要透過對比方式就可讓人一看即懂:首先,他們要求的專業環境裡,都要有一張床;其次,他們都要付費,而且費用不貲昂;第三,醫生和妓女看似與服務對像親近體貼,卻始終保持客體距離(不論是身體或心理),不求真情交融;第四,交易完成後,花錢買主或許得著了片刻紓壓的快感,卻因交易完成後就各奔西東,別無糾纏,亦難免有了惆悵失落。
上述的論証,都是過往妓女電影偶或出現的討論焦點,珍妮的特殊設計在於讓男女主角都陷入了中年/事業危機,愛麗絲遇著了有暴力傾向的奧客,雖然應對得宜,未遭其害,但是過程的羞辱與挫敗,卻也讓她驚覺自己得去看醫生,接受心理治療了。
同樣地,Bouli Lanners飾演的心理醫生夏維爾也遇著了事業/婚姻皆已索然乏味的中年危機,厭倦與不屑的情緒已然成為他日常生活的制式反應了,他的病人雖然總是在看診後一再道謝,但是觀眾從夏維爾身上清楚看見,他既沒有成就感,更沒有喜悅,加上與妻子陷入無法溝通的冷戰對峙狀態下,於是在好友推介下,找上了很能撫慰男人心情的愛麗絲,希望在妓女的特別服務上得著身心紓壓。
但是,愛麗絲如何變裝,如何改變劇本,都無法讓夏維爾開心,因為問題不在情欲,她熟悉與擅長的專業技術,承受著難以言說的挫敗;夏維爾介紹的心理醫生皮耶(由Richard Debuisne飾演),同樣也讓愛麗絲備受挫折,因為皮耶拒絕替她治療,愛麗絲認定那是因為醫生瞧不起妓女這個行業,越是如此,她越要糾纏,也唯其如此,在皮耶精心照顧的弱智病人身上,她才看楚了中產階級無病呻吟的蒼白臉孔。
是的,妓女或者醫生,都只是世人的職業身份,角色身份提供了戲劇元素的趣味,珍妮‧拉布蓉真正關切的是現代人中年危機的蒼白病痛。愛麗絲的恩客需求,複雜多樣,她得做出各種古靈精怪的「專業」造型,並不能給人「可愛」美感,反而彰顯了欲望的暗黑無邊;同樣地,醫生細聆著病人的夢魘囈語,他的疲累困乏,不但意味著專業醫技陷進了瓶頸,也讓現代的憂鬱蒼白有了更精準的對位。
《特別服務》的潛藏主軸其實是:人之患,在於有身,有欲。電影中的心理治療戲,很容易讓人與美國導演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在2004年所拍的電影《愛神(Eros)》第二段《Equilibrium/平衡》來連接,那是一段消遣心理醫生的嘲諷電影,片中Alan Arkin飾演的心理醫生,就在病人小勞勃.道尼(Robert Downey Jr.)躺上治療躺椅,喃喃訴說起心理夢境的時候,理應專業分析的醫生卻在身後射著紙飛機,編織著自己浮世人生欲望。苦悶的人,找尋救贖,扮演救贖角色的人,一旦也陷入愁若絕境,又要找誰來救贖呢?
《特別服務》的結局有巧妙的轉折,讓愁苦的人得見另類愁苦,讓枯槁麻木的人,重新找回燃點,就是導演珍妮‧拉布蓉開出的處方,一切有如辛棄疾在「醜奴兒」一詞中所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