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的新片《三槍拍案驚奇》在一開場就不諱言,全片改編自柯恩兄弟(Joel and Ethan Coen)的處女作《血迷宮》。
《血迷宮》的英文片名叫做《Blood Simple》,這也是為什麼《三槍拍案驚奇》一度把英文片名取做《A Simple Noodle Story》的原因,同樣是看似Simple的故事,卻因為有著人類的貪婪欲望,因為一點都不Simple,不過,該片後來則是以《A Woman, A Gun And A Noodle Shop》之名行走國際,則是又另外訴諸《荒野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西部狂想趣味了。
然而,《三槍拍案驚奇》英文片名中的《Noodle Story》才是全片最有趣的地方所在,有了這場匪夷所思的擀麵下麵戲,張藝謀確實懂得了把廚房料理轉化成為雜耍技藝的通俗趣味,畢竟,《三槍拍案驚奇》從頭到尾就刻意擺明了要討觀眾開心,特別是做為中國的春節賀歲片,從色彩、構圖到劇情趣味,討喜都是唯一的訴求。
《三槍拍案驚奇》的民俗趣味有三,先談命名。電影主要角色,從孫紅雷、趙本山、小瀋陽、閻妮、毛毛、倪野到倪大紅,都是中國內陸市場才知悉的要角,戲中人物幾乎沒有人有個正式的名字,從張三(孫紅雷)、李四(小瀋陽)、王五麻子(倪大紅)到店夥計趙六(程野)和陳七(毛毛),名字只是個符號,張藝謀只借用俗到至極的姓名簡稱法,就完成了他的第一椿討喜工程。
其次則是用色。老闆娘(閻妮)愛穿蘋果綠,李四則是桃紅(再加肚兜)的雌雄同體,搭配趙六的橙黃和陳七的天藍,各種通常只有在喜事節慶上才看到的光鮮色彩,全讓他們穿上了身,再搭配張三的一身紫黑勁裝、王五的雜彩富貴,那種色彩斑斕的大膽用色,宛如楊柳青年畫的人生再現,也像極了傳統戲班子彩衣娛眾的美感翻版,至於王五偏愛在小房間裡剪貼特「童顏佛身」的年畫樣板,咒怨著老闆娘一個「子」也生不出來的沒用,傳統年畫和傳宗接代的人性,至此也有了通俗易懂的連結。
不過,最有趣的則是趙本山飾演的隊長聽聞砲聲,前來麻子麵店查探,於是李四、趙六和陳七三個人就立時進入廚房擀麵和麵要做出十多碗的麻辣麵以饗官兵。擀麵就擀麵,張藝謀卻把麵團當成手絹來跳舞了,手絹舞是民俗雜耍的項目之一,再柔再軟的物件,快速旋轉開來,也能成為圓團道具,只是這回把手絹當成麵團來耍(不,應該說成把麵團當成手絹來耍弄,嗯,其實,正唸,倒唸,結果都一樣),就成了雜耍藝術的現代化,其實那也是張藝謀最愛玩的民俗技法,從《紅高粱》中的酒神歌,《菊豆》裡的染坊色彩,《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老爺點燈儀式,無不如此,《三槍拍案驚奇》只是重回他熟悉的故舊老巢而已。
從廚房中的擀麵手法找靈感,張藝謀不是第一人,特別的是張藝謀卻在這段擀麵舞蹈戲中加進了華格納的音樂《女武神的飛行》,趣味頓時就不同了。
張藝謀加上華格納?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用得好不好的問題。《三槍拍案驚奇》的時代有槍有砲還有刀和箭,沒有人會問那是什麼朝代的故事,反正就是傳奇,就是一齣瞎掰,只圖博君一粲的娛樂片,張藝謀雜抄百家有何不妥?劇情可以橫移名片,音樂拼貼名曲,又有何不妥?事實上,音樂隨著一張小麵團慢慢擀活成有如衣裳般的大餅時(雜耍也好,特效也好,電腦動畫亦好),這場廚房裡的擀麵接力舞,最後轉化成為下鍋拉麵時,就是一場極盡巧思的連結,搞笑的音樂與動作都創造了讓人開懷的觀影效應。
原本確屬美麗的高潮,偏偏,張藝謀貪多嚼不爛,電影告一段落,開始出現工作人員字幕時,從老闆娘開始,所有的人物又回到攝影機前,配合著《我只是個傳說》的片尾曲音樂,再來玩一場擀麵手絹舞,而且越玩人越多,從廣場一路跳到山巔,號稱這回不搞人海戰術的張藝謀還是輸給了自己,即使觀眾有緣看到孫紅雷跳霹靂舞(而且還真的跳得不錯),還真是覺得蛇足了,這種美學和場面的分裂性格,竟然已經成為張藝謀的註冊商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