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起程:造神或毀神

原汁原味原本色,才見真英雄;《為愛起程》中讓我們看見了一場造神運動。

躋身大師,成一家之言,名垂千古,是很多英雄人物追求的目標,然而,自然生成才是美,刻意經營,就難免著相,勉強做作了。

 

導演Michael Hoffman執導的《為愛起程(The Last Station)》,以俄國文豪托爾斯泰晚年人生做重點,戲劇的高潮焦點就在於他和結褵四十八年的妻子蘇菲亞爭吵後離家,客死異鄉,爭執的焦點則在於托爾斯泰的門徒堅持他要另立遺囑,把自己的著作全部獻給俄羅斯人民,但是用曾一輩子的精力與愛情支持托爾斯泰創作的蘇菲亞卻無法接受這個安排,她不能坐視子女都無福份享受托爾斯泰的遺蔭。

 

托爾斯泰的英文寫法為Tolstoy,但是他的親信Vladimir Chertkov卻另外創立了一個字叫做Tolstoyans(俄文則是:Толстовцы,Tolstovtsy),就是「托爾斯泰門派」,矢志追尋實踐托爾斯泰所標榜的「無政府主義」,拒絕跟代表墮落與不道德的政府打交道;他們信神,也熟讀聖經福音書(尤其是馬太福音中的「登山寶訓(the Sermon on the Mount)」),卻不認為耶穌是「神之子」,而是有神引領的凡人;他們更採取了不抵抗主義,聖經中標示的「愛你的敵人」和「當人打你的臉,你應當送上另一邊臉讓他打」的理念,都是他們念茲在茲想要身體力行的教條,後來的印度聖雄甘地,據說就是深受托爾斯泰理念影響的名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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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起程》描寫有一群托爾斯泰信徒就放棄了俗務,進駐托爾斯泰打造的「公社」中靠勞動自力營生,過著勤儉樸實的生活,他們素食,最奢華的口腹享受或許就是早餐時分可以沾配麵包的蜂蜜果醬了,因此當托爾斯泰的私人秘書Valentin進駐公社時,真的有如臨人間夢土的喜悅,但是也只有涉足了夢土,才會發現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廂情願的盲目崇拜,才會明白想要身體力行某些理念是多麼艱難,才知道文人和農人的距離有多遠……從幻滅到覺醒,Valentin知悉了自己的不足,更在近距離目睹了一場造神運動。

 

《為愛起程》的創作目標在於還原托爾斯泰的本色,所以才有他們在花園午宴時,蘇菲亞毫不留情地揭露,不但托爾斯泰的門徒把他當成耶穌,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當代耶穌了。雖然托爾斯泰矢口否認,但是只要信徒喊出更漂亮的口號,要他去私欲,絕人情,把自己的著作變成公共財,捐獻給全俄羅斯人民,托爾斯泰其實是很難拒絕的,雖然他也不贊成後人不勞而獲,坐享他的創作財產,但是身為一家之主,不能福澤子孫,他真的了無遺憾嗎?所有的掙扎與煎熬,導演安排在白千層樹林中,托爾斯泰接受了Chertkov,簽下了捐贈所有著作權利的新遺囑,但是他沒有任何的喜悅,反而只有輕輕擲筆,負手走進了林間。

 

他的背影說明了一切。

 

不過,《為愛起程》的真正高潮卻在於離家出走的托爾斯泰,病倒在阿斯塔波沃(Astapovo)車站時,Chertkov先了蘇菲亞一步趕到了車站,因而也拒絕蘇菲亞的探視,表面上是怕他們見面會再鬥嘴,會再傷了大師身心,實質卻是怕大師心軟,最後又更改了遺囑,那麼托爾斯泰門派所追求的崇高理念豈不就毀於一旦。

 

響亮口號,都是美麗理想,夾纏私心,就不美了。

一直默默觀察的Valentin,此時和Chertkov起了爭執,他只主張要尊重托爾斯泰的初衷始意,臨終前想見蘇菲亞,外人就不應阻擋,托爾斯泰是因為他的獨立人格才受人尊重,而不是刻意去迎合某種信念,成為符合別人標準的樣版神明,這段大辯論,其實才是《為愛起程》全片最有啟發性的片段:我們常用自以為是的理念,要求英雄偶像,渾不知原汁原味真本色,才是英雄偶像的真實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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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努力造神,卻是以自我的信念與標準來要求神,渾然不覺,凡人竟然有能耐,得以擺布神明。神不能自力為神,只是投合某些特定人的標準,那麼他究竟是神?還是凡人呢?你究竟是造神?還是毀神呢?

 

一部好電影,往往就像一面鏡子,鏡中有風景,我們看到了別人,也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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