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契尼情人:默片美學

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在人世享壽六十六歲(18581924),剛好見証了電影誕生初期的默片風情,義大利導演Paolo Benvenuti執導的《普契尼的秘密情人(Puccini e la fanciulla)》刻意帶領觀眾回到普契尼的年代,回到默片的年代。

 

默片年代的電影世界有兩個特色:一,只有影像,沒有對白;二,沒有人聲,只有音樂。《普契尼的秘密情人》完全遵守了默片時期的準則,主角間沒有對話,全靠眼神和動作來解釋事件,除了音樂,其他的人聲主要都只是在誦念普契尼的書信而已(默片時期用字幕來交待對話,本片的處理手法,有異曲同功之妙),正因為少了戲劇性的言詞交鋒,少了激情的感性渲染,一椿古典音樂史上的醜聞事件,因而得以在極其冷靜與壓抑的情況下重新解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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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契尼寫過無數動人歌劇,不論是《波希米亞人》、《蝴蝶夫人》、《賈尼·斯基基》或者《杜蘭朵公主》,著名的詠歎調都唱出了天下女子的幽微情懷,女性帶給他無數創作靈感,這些女性傳奇與角色,大多來自他的生活經驗和所接觸的女性,但是他卻也曾因為自己的私情造成自己家的幫傭朵莉亞(Doria Manfredi)含羞蒙冤,既被兄長禁閉在房間裡,最後更以自殺離開人生。在音樂作品中唱出女人心情的普契尼,何以在真實人生中如此辜負一位無辜女子呢?

 

這件女僕自殺事件,在普契尼生前即已有了賠償認錯的初步答案,朵莉亞是冤枉的,普契尼或許多情,或許因此導致普契尼太太憂心忡忡,但是朵莉亞並非普契尼的情人,朵莉亞只能靠著死後的處女驗屍報告,洗清流言誤會。

 

《普契尼的秘密情人》其實是一部階級傾軋的作品,這段悲劇說明了至少三件事:主僕有別,尊卑有別,男女有別。普契尼家族扮演著優勢的掠奪者角色,朵莉亞只能忍氣吞聲,誰教他們是主僕?誰教尊貴的主人把最重要的私密信件交給她傳送,使得卑微的她既不能抗命,又不能出賣主人?男人偷腥,不找男人理論,卻找女人出氣,世間焉有此理?難道真是基於現實考量(普契尼為一家之主,是全家人的經濟動脈),所以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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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不合理,其實全都擠壓到朵莉亞身上,她期待著主人以行動來澄清,主人明知她冤枉,卻未採取任何救援行動,主人的低調不聞問,是心虛逃避?是犧牲一位曾經替他通風報信的女孩做代罪羔羊?還是根本無視於她的尊嚴和名譽?任何一個可能的選項,其實都在批判著普契尼做為男人、主人和情人的自私與無情(他唯一的積極作為只是安排朵莉亞的哥哥到工廠找到工作,連朵莉亞用虛弱的聲音在床上呼喊著:「救我!」時,他亦未曾動容與動心。

 

清冷而低調,其實正是導演Paolo Benvenuti刻意選擇的美學形態,低調,因而客觀,清泠因而理智,才能仔細看透他從影像裡滲透出來的訊息與指控。

 

電影的場景是普契尼位於托瑞德拉古(Torre del Lago)的濱湖別墅(如今是普契尼別墅博物館(Villa Museo Puccini)),湖水岸就有座小酒館,駐唱紅伶不時引吭高歌,風向正能把她的歌聲傳送到普契尼的耳朵裡,對音樂敏感的他,對女人多情的他,要如何面對那一牆之隔的熱情誘惑呢?

 

那時候的普契尼正在創作《西部女郎(La fanciulla del West》,隨身攜帶的木盒中就有一位美女照片,但是他的繆思究竟是那位美女?還是駐唱紅伶?還是朵莉亞呢?也正因為有著小酒館的隔空歡唱,才讓普契尼哼著口哨打暗號,穿過草叢,暗夜划舟的偷情行為,有著想像對應的合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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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工程在於選角,Tania Squillario飾演的朵莉亞,確實貌不驚人,欠缺做大師情婦魅力(紅伶或相片女郎都比朵莉亞明豔風騷得多了),飾演普契尼妻子埃爾薇拉的Giovanna Daddi更是不解風情的標準黃臉婆模樣,但是Riccardo Moretti飾演的普契尼本尊,也不具風流倜儻的魅力,反而像極了八點檔電視劇裡常見的那種多情卻不敢負責的男人模樣,這樣的人物風情,完全顛覆了偷情電影的模式,因此看不到激情,只看到了庸俗,沒有了劇情的感染力,只剩下一椿不堪聞問的富豪傾軋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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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契尼的音樂或許是動人的(電影中的所有由普契尼彈奏出來的鋼琴樂音,即使只是小品,即使只是即興,卻依舊珠玉璀璨),但是他的愛情與人情處理手段,卻是不及格的,導演Paolo Benvenuti不想借任何的嘴來批判普契尼,深諳默片古典公式的他,光用影像即已說明了一切,因為看見,得能想見,電影的主軸就此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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