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台北:浪漫糖衣錠

新導演陳駿霖執導的《一頁台北》,刻意植入了不少文化諧異趣味,例如《一頁台北》,其實卻是《一夜台北》,從「一夜」轉換成「一頁」,同音諧義的趣味已然產生,卻也另外兼具了男女主角小凱與Susie在書店裡相逢的奇緣(那是空間傳奇),卻也喚醒了城市中流動的情感(那是時間的述描)……

 

陳駿霖是聰明的新導演,他深知文化標籤的特殊魅力。但是標籤就只是絢爛華麗的符號,撕開五光十色的標籤後,《一頁台北》販賣的只是輕盈的糖衣,欠缺深情力度的浪漫。

 

《一頁台北》中文命名,固然有其諧趣,真正的意涵卻不在中文,而是外文片名:「Au Revoir Taipei/台北再見!」電影中的男女,有的人急著離開台北這個城市,原因各不相同,從為割捨、追求、失落到退休…都有,肉體或許可以暫時遠行,心靈卻是眷戀難捨的,因此,電影從計程車的告別開場(小凱目送女友前往法國巴黎),終場前同樣是那個巷弄與清晨時分,卻換成了小凱坐計程車趕赴機場,飛往巴黎。差別在於,開場時,只有黯然傷離別的遠眺背影,終場前,則有了不捨的車後窗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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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車子,卻滿布著斷然與不捨的告別情緒,陳駿霖靈活運用了「對比」文法創造了傷情趣味,至少証明了他已夠格在電影文法課上拿取高分。

 

小凱是麵攤老闆的小孩,經濟能力不佳,無法偕同女友到法國求學,於是突發奇想到書店去看法文書,自修苦練法語,透過手機留言(或因時差,或因迴避,他始終無法能與女友通上話),小凱用他稚嫩但純真的嗓音唸出了生澀的法語相思。是的,人在台北,心在巴黎,滿市燈影,斯人獨憔悴……這時的法語誦念,看似有濃情蜜意的甜美糖衣,極盡煽情企圖,但是異國情懷所揭示的台法文化位階,同時映射出男女角色的經濟能力與愛情指數的落差,卻也讓人悚然一驚。

 

《一頁台北》中的男性幾乎全是挫敗的男性,失戀的小凱;教兒子不要逍想到巴黎留學的老爸(高捷);滿嘴當年勇,如今卻嚷著要到海南島退休的黑道角頭豹哥(高凌風);看似乖巧,卻急著想要取代老大的小鬼阿洪(柯宇綸);只會打劫彩券行,綁票都會綁錯人的小混混三人組;對情人愛理不理,卻怕極失去的刑警基永(張孝全)以及愛在心裡,始終說不出口的便利商店員高高(姜康哲),挫敗男人的大集合,基本上體現了《笨賊一籮筐(A Fish Called Wanda)》的巧合機遇與笨拙,展示了台北夜生活的輕喜劇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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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算高凌風施展出渾身解數,想要比美香港的曾志偉新創黑道老大的神采,卻除了耍耍嘴皮子,倚老賣老之外,編導都未提供他應有的層次轉折空間,台詞唸完了,戲也演完了,笑聲有了,卻別無餘味咀嚼的空間了,《一頁台北》的浮淺淡薄從他身上就可看出左支右絀的困窘所在了。 

 

拍攝《一頁台北》之前,陳駿霖同樣拍過一部暗戀麵攤老闆女兒,卻只能祝福女友出國求學的短片《美》,從短片到長片,題材相近,但是規格變大,人物加多後,陳駿霖硬要把多線頭人物拉湊在一起的書寫手痕太過鮮明,太多無法圓全的縫隙與罅漏,例如:誰會穿房屋仲介的制服去行搶?警察只有在入夜後才去神壇守株待兔?張孝全又如何在漆黑的巷弄中認出姚淳耀?有這等眼力,在公園跳舞的場合中,又如何會錯過廁身人群,就在眼前的姚淳耀?就算是他認出了女友的背影與她身旁的男人,因此主動轉移了目標,導演的跳躍式處理,目的固然是想創造一種意外的驚喜,卻也讓當事人和觀眾全都陷進了莫名的迷宮中。

 

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豹哥虛張聲勢上,他念茲在茲的最後一票究竟是什麼?那張青蛙王子的青春照片,究竟是調虎離山的幌子?還是深情的另頁傳奇?太多來不及交代或是忘了,或是不想交代的細節,卻在無意之間,讓觀眾失落了連結的意趣,同樣失去了共鳴的空間。文法課上可以拿高分的陳駿霖卻在編劇學和剪接課上栽了跟頭。

 

《一頁台北》試圖呈現台北夜生活的諸多形貌,從夜市、書店、便利商店、公園、捷運,場景不少,卻都是浮光掠影帶過,那是給外人觀看的瀏覽地圖,就像阿凱愛用法語來包裝他的愛情一般,糖衣華美,卻只是一場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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