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2006年的瑞典電影《肥皂(En soap)》中認識了丹麥女星Trine Dyrholm ,台灣翻成曲娜.蒂虹,身材微胖,五官也不算秀異的她,卻有股難以言宣的魅力,在她的笑容,在她的神情……
今年在挪威電影《心靈暗湧(DeUsynlige)》中再度見到曲娜.蒂虹,再度被她的魅力吸引,頓時就明白何以美國影星艾歷克.鮑溫(Alec Baldwin )要誇她是史上最佳影星,因為她的魅力早就超越了肉身框架,你看到的是她進入角色靈魂後,肉身與靈魂合而為一的精彩表演。
曲娜.蒂虹在《心靈暗湧》中飾演一位內心受傷的母親艾尼絲(Agnes),那天午后,她推著嬰兒車去享受陽光,臨時起意想要買杯熱可可,不料一轉身撞到了人,可可洒了一身,她轉往洗手間稍事清理,正在唸怨著自己真倒楣時,出了門才發現嬰兒車不見了,寶貝也不知下落何方,急了,哭了,瘋了…母子從此天人永隔的意外與震驚,所有悔不當初的怨憎情緒剎那全都浮上心頭,時隔多年後,她說出一句讓局外人聽了也會垂淚的話:「從此,我只要再聞見熱可可的氣味,就會想要吐!」
停在她毛衣左胸前的熱可可汁漬,就像是上天處罰一位母親的赭紅刺青,那種失子之痛,早已無其他任何言語可以形容了,她對熱可可過敏的心情,堪稱是《心靈暗湧》最具巧思的精準對白了。
不過,曲娜最精彩的演技卻是在仇人見面時的歇斯底裡,她踩在幾近瘋狂的高空鋼索上,心中滿是悲憤之情,一舉一動,看似高度壓抑後的激狂爆發,但是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所做所為其實都有理性與感性基礎,觀眾完全理解,卻也有著說不出的擔憂,就怕她失控,就怕她傷了自己,也傷了無辜的孩子,能夠緊緊揪住觀眾的心與同情,這個演員就是高級的。
曲娜喪子之後,另外收養了兩位亞裔女孩,讓自己的母性能有另外補償表現的機會,但是往事傷痕,即使傷口已經結了疤,底部依舊發炎潰爛,只因傷疤悄悄遮住了一切,讓她得能迴避,得能喘息。然而,有一天,她意外在參觀古老教堂的戶外教學時,卻意外瞧見了管風琴手,她呆住了,他不就是涉嫌綁架與謀害了她的孩子的兇手嗎?他不是關在牢房裡嗎?曾幾何時,已經獲得假釋了呢?曾幾何時,有前科的歹徒又到人間活躍了?人生罪惡就這麼容易獲得寬恕與體諒了嗎?
艾妮絲的憤怒與不解,其實是受害人家屬常見的受傷情緒,仇恨可以被暫時壓抑,卻未必就代表已經獲得紓解與放鬆,驚見兇手的那一剎那,她才明白自己從來不曾遺忘過喪子之痛,更意外發現綁架殺人之罪是這麼快速就可以獲得了寬恕,那個驚鴻一瞥,讓毫無防備的她有著再度被仇人偷襲得逞的悲憤,因為她始終不清楚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更因為孩子的遺體從未被尋獲,真相始終不明,兇手服完了法律所訂的刑罰後,就可以逍遙自在了,但是兇手不需要面對受害人的家屬嗎?不需要對那位受創至深的母親說一聲道歉嗎?
殺人的楊,等待重生,被害的艾妮絲,等待告解,《心靈暗湧》就在雙方各有所思,各有所想的邏輯中交錯運轉,每一回到達艾妮絲行動之際,她就採取了每一位受害人會採取的行動,想要當面讉責兇手,想要對方給個說法,想要揭發兇手真相,想要防範其他羔羊再度受創,她的激情,來自自己承受的冤曲與無辜,她的行動,來自於防衛過當後的激狂,她知道自己踩了紅線,可是,不踩紅線,她期待的真理與正義,又不會自當送上門來,該與不該,做與不做的矛盾,就顯露在她既是驚慌、無措又決志的紅唇緊咬下。
母親的疏忽,導致孩子的意外,那種罪的煎熬,只有在艾妮絲幾近歇斯底理的神情下,觀眾才明白她肩負的十字架有多沈重,但也就在看見她的眼神時,觀眾更明白了一位好演員的演技跨幅有多鴻深,那種擊碎人心的能量,就是一位演員所能釋放的人生核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