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相信電影院像教室,可以讓觀眾學到許多知識,你一定要提防導演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的惡搞花樣。
首先,你會拚錯英文單字,《惡棍特工》的英片名片叫做《Inglourious Basterds》,其中,Basterds是個錯字,正確的拚法其實是Bastards,從a到e,一字之別,只有敏感的人會注意到(多數是英美人),但也因此就容易誤導非英語系的學生,以為Basterds才是「痞子惡棍」的正字,以後看到Bastards也許還會大笑那是錯字呢!
其次,希特勒不是死在法國戲院裡的,而是死在自己的地下室基地中的,連北韓都不知在那裡的年輕影迷,也許看完《惡棍特工》後,還會跟老師爭論不休呢。
電影很容易誤人子弟,《惡棍特工》是很鮮明的實例。
但是昆汀導演從來沒打算拍紀錄片,也不打算規規矩矩寫歷史,他自己的作品如果能夠列入電影史的教材,他也許才更開心。Basterds的錯字,就像希特勒死在電影院的劇情一樣,全都是他瞎掰出來的,歷史要忠於事實,電影卻可以天馬行空,這是他一向信仰的真理。
才情比天高的人,才敢恣意惡搞,但是惡搞要搞到匪夷所思,卻不失格調,才是真本事,《惡棍特工》最成功的惡搞人物就是克里斯多夫.華茲(Christoph Waltz)飾演的蓋世太保漢斯.蘭達(Hans Landa),而且格局比《沈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中的金像獎影帝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更上層樓。
他們同樣講話慢條斯理,但是安東尼陰暗低沈,濃密烏雲就如同他背後的暗影一樣,一切都可預期;但是克里斯多夫的表演卻是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話中有話,暗藏玄機,例如他去牧場農家查猶太人戶口,先開口要喝牛奶,就昭告了他已經清查了農家生計,繼而再握了一下小女兒的手,就又暗示了若不聽話,他可是會辣手摧花的;再來就是形容猶太人有如老鼠,明白暗示他懷疑鄰家猶太人就直接躲在地板下…
就在觀眾擔心已經到了攤牌的關鍵時刻,他卻又換了話題,「有菸嗎?我可以抽菸嗎?」農場主人拉帕提(Denis Menochet飾演)掏出來的是一只平常的菸斗,但是他順手掏出的卻是身材大一號的巨型菸斗,菸斗現身的那一剎那,電影院為之譁然,男人在生死關頭鈎心鬥角,竟然比到菸斗上來了,你大我小,大家都明白了蓋世太保贏定了。
只是那只菸斗不只是大,而且還有些小典故,菸斗的牌子叫做Calabash Meerschaum(我必需承認,其實我完全不認識這支菸斗品牌,更拼不出其名稱,我是因為看到菸斗的外型,覺得太誇張太離譜,有了好奇之心,才進一步查出那是「神探福爾摩斯」愛用的菸斗品牌),漢斯的英文說得非常流利,又隨身帶著福爾摩斯的菸斗,顯然他是心儀福爾摩斯的辦案神探,一位小小的法國酪農夫,如何鬥得過他?
從動作、語言到道具全都一語雙關,而且全在談笑間輕輕帶過,克里斯多夫.華茲的演技為他自己掙得了坎城影帝的榮銜,也同樣讓人見識到了昆汀.塔倫提諾的導戲功力。
選角成功,是《惡棍特工》最迷人的特質之一,但是太強大的反牌固然讓人看得毛骨悚然,油生恨之入骨之心,但卻也把其他對手戲的戲份全都吃得光光的了。
他套問猶太戲院經理梅蘭妮.洛宏(Melanie Laurent)的身家時,明明就已經問到節骨眼,即將無所遁形之際,他卻急踩剎車,洛宏險些窒息的寒毛直豎表情,其實反射的正是觀眾的焦慮;他用「灰姑娘」遺失的金鏤鞋典故,卻試臥底女間諜Diane Kruger的玉足尺寸時,不但讓腳上打石膏的當事人無從閃躲,觀眾更是看得忐忑難安,然後他的失控痛毆與掐人脖子,固然是他最失態的發狂反應,卻也顯現了惡棍本質。
最悲慘的不是上述兩位女星,而是漢斯逮到了死對頭布萊德.彼特(Brad Pitt)時,布萊德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頭上罩著面罩的他,只能任由蓋世太保捏著鼻子羞辱他,布萊德的唯一表演就是隨即用他的頭部反擊,把漢斯擊倒在地,勉強算是大快人心地扳回一城,但是隨之而來的談判,幾乎又全看克里斯多夫.華茲討價還價的電話談判技巧。壞到極點的漢斯可以大言無恥地漫天開價,布萊德連就地還錢的機會都沒有,也只能任憑宰割,完全被漢斯給吃得死死的,沒有那種惡棍特工隊領導人的痞子神采了。
這不是克里斯多夫.華茲的錯,他的鋒芒蓋過了其他人的演技,只因為戲的焦點全在他身上,只可惜最後正義還是得伸張時,樹林易囚的地位交換時,命運也隨之逆轉的結果,確實是言而無信的痞子才做得出來的事,只是大魔頭就這樣落敗,固然出人意料,但是反高潮的草率處理太讓人失望,完全沒有了回味餘韻。
百分之九十九的惡棍鐵金剛,最後卻敗在百分之一的敵人承諾上,表面上是機關算盡,實質上卻成了笨蛋鐵金剛,這不也是昆汀導演不按牌理出牌的惡搞技法之一嗎?只可惜,這一招,損人不利己,惡魔變笨蛋,IO急凍,不但風格不統一,給人的感覺就有如一顆老鼠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