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讓人想到女人的美與好,美術因而扮演著精準的點題功能。
你會不會一口氣喝五罐養樂多?像吹排笛那樣汲飲著酸甜的滋味?
你會不會把自己的床板變成一盞燈,用光度和熱度來溫暖寂寞的靈魂?
你會不會把家裡擺一台電動彈珠台,兼具裝潢與嬉遊功能?
王家衛在九0年代打造的頹廢華美風情,已經成為很難超越的王氏障礙,跡近耽美的戀物癖,不但成為魅力符號,更呼應了主角品味,更可能成為流行風潮。
陳宏一的《花吃了那女孩》當然也有向王家衛致意的企圖,余靜萍的攝影和蔡珮玲的美術都貢獻了極多的汗水,同一棟小公寓的四樓長型空間,實驗了四種完全不同風味的美術裝潢,美術定調,攝影跟進,四段風格各自獨立,卻也有整體相招相呼應的連結,完整實踐了電影追求的「糖果紙」包裝美學。
第一段「如果南國冰封了」,是一首清淡的小詩,北上的小捷(辛佳穎飾演)穿上印有紅白花痕的球鞋,青春就這樣不露痕跡地映照著她的燦爛笑容。隨後的風鈴、泡沫、星形花糖,臉上的眉筆紋妝,自在書寫著她們的歡愉,從小物件中探尋女兒心事,正是《花吃了那女孩》的基本文法。
角色的基本性格當然主導著美術風味,第二段「看不見攻擊的城市」的美術強調的是個性美,目的在突顯凡事講究細節,追究完美的U,她是潔癖女人的代表,從餐桌食具的勤拂拭,咖啡杯的擺放位置,和自己衣著的素淨有型,她的毛病和特色就已躍然銀幕。
然後這位餐廳二廚回到家時,卻只想很認真恭謹地吃一碗泡麵,開著電視下飯,再一口氣在未拆封的五罐連裝養樂多上,插進五隻吸管,開始用力吸吮,那種虔心浸泡在自己迷戀的食材上的專注,不盡就讓人想起了《重慶森林》中迷戀鳳梨罐頭的金城武,差別在於金城武念茲在茲的是食物過期,人生或愛情會不會過期的囈語,張榕容卻是把一切悶在心裡,但是她特有的單身標籤,卻已準確訴說著她的矛盾困惑:她用大火創造溫飽,但手藝只用來營生,卻用極簡對待自己,用寂寞煎熬自己。
寂寞有多種表現手法,陳宏一給了張榕容一張古色古香的大床,特別的是床板並非席夢斯,也非彈簧墊,而是冰冷的玻璃墊,而且床底有燈,燈光一亮,雪白的光芒似是以微溫陪伴寂寞的主人,但是強光卻與踡縮的人影形成了更強烈的反差:不是更溫暖,而是更饑渴的渴望,讓觀眾更清楚她上網徵友的內心動力。恰巧也與尹馨在《愛神幫幫我》中坐上那張一旦通了電,就會散發白灼強光的太師椅有了一體兩面的遙相呼應。
成功的美術,不只在讓人看見,而是讓人油生嚮往之情,「看不見攻擊的城市」算是《花吃了那女孩》中最有磁力的美術造景,你不但想學U那樣喝一口五罐連體的養樂多,也想在那樣一張床上翻滾兩番,做場小夢,只因為張榕容的孤單寂寞,遠比尹馨的欲望焦灼,更親近平凡人生。
當然,《重慶森林》中的林青霞也被拆解開來,在《花吃了那女孩》中換套在魏如萱與王心凌身上。魏如萱接受了風衣,王心凌接色了螢光假髮,像極了變形蟲的幻化分裂。
魏如萱身上的風衣外套如果不是那樣新,那樣挺,那樣造做,她的熟女魅力也許更自在,更有穿透力。但是她的僵硬也有美術論述的效果,她就是符號鮮明的角色,要明白,要控制,那樣的服裝,那樣的人生,人與衣裳之間有了等號。
第四段「像花吃了那女孩」中的王心凌是林嘉欣的第三位女朋友,漫畫風格的美術訴求,就在她時而橘紅,時而螢綠的假髮上找到屬於龐克的雕琢、華麗與頹廢,創造了貫穿全片的同質感染媒介。
林嘉欣的住家因而有了乒乒乓乓的彈珠台,有了安迪.渥荷式的切.格瓦拉圖像,屬於後現代主義的拼貼符碼就這樣滲透進她的住家,以及她的人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不再是文人的歎息,反而蛻變成為精準的性格說明。
美術為電影服務,《花吃了那女孩》開啟了一扇討論的門窗,喜歡或不喜歡,都好,也都是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