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的體重早已超過八十五公斤,可是,我真的跳過「天鵝湖」。
真的,不要笑。
我不是「胖天鵝」,更不是白天鵝。我跳的是王子啦。
那年我四歲。
那年,我就讀的愛心幼稚園的耶誕晚會就是表演「天鵝湖」。我負責要環抱起天鵝打圈圈。
不要笑嘛,哈,夜深忽夢少年事,還真的挺有意思的。
如果把屈原的名言:「何昔日之芳草,直為今日之蕭艾兮!」改頭換面一下成為:「何昔日之小王子,直為今日之歐吉桑兮?」不也很是貼切嗎?!
五十歲的生日要送給自己什麼禮物呢?我做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我去看了名導演勞勃阿特曼的2003年電影《舞動世紀(The Company)》。美麗的饗宴,一次最豐盛的生日大餐。
《舞動世紀》有濃郁的紀錄片色彩,最後卻成就成一部包裝得非常精細的商業歌舞片。絕美的構圖,細緻的分鏡、機鋒又幽默的對話,銳利的批判和嘲諷,讓我再度看到阿特曼寶刀未老的大師功力,他在銀幕上重現了美國芝加哥Joffrey Ballet喬佛瑞舞團的日常排練、演出和生活的細節,最重要的是舞團的每一次表演都有讓人驚歎的肢體反應和舞台效果,面對著一場接一場的奇觀,你只能張大了嘴,啊啊啊地叫個不停,聲音裡都是讚歎的欽敬(我一點都沒有誇張,專攻表演藝術的胡茵夢和她的小男伴,今天就坐在我左手邊,我們相互見証,相互感受著舞蹈畫面的美感震動!)
「舞者挑戰不可能的動作,我們都想做舞者!」阿特曼用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說出了《舞動世紀》的電影精髓。畫面上一幕接一幕,「不可能」到極點的舞蹈動作就是他對頂尖舞者的最高禮讚,也是舞者生涯最精彩的身影捕捉,身為舞者,你絕對會欣喜自己的青春、汗水和悲歡都成為阿特曼鏡頭下所紀錄的生命片段。
《舞動世紀》不像《芝加哥(Chicago)》用鬥爭內幕來剝削舞者,也不像「閃舞」用簡單的立志傳奇來打造世人的期待;它比較像《名揚四海(Fame)》」,透過年輕人的志氣與莽撞來歌頌對舞蹈藝術的迷夢,它比較像「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透過編舞者的眼光來看待舞者的現實與掙扎。電影中的舞者有新手,有老手,從排舞開始,你就可以看到舞團裡的倫理,可以看到藝術從來不是規規矩矩地照本宣科,照規則來走,藝術是生命,因而天天都在變,都在成長,這種不可捉摸的百變歷程,成就了表演藝術最難臆測也最難掌控的突變生命。
舞團的舞作當然是迷人的:不論是露天演出遇上大風雨的堅持與波折;或者是一具簡單的鞦韆就能擺盪出最大彎度的肢體扭曲;或者是東方舞者偏愛用布幅來勾勒滿天花雨的詩情視效時,西方舞者卻鍾意用硬幫幫的繩索來打造機械化的物理線條;或者是東方的千手觀音也可以蛻變成三頭六臂的西式組合;或者是用快速的腳步雜踏來應對古典與爵士的樂章音符……坦白說,每一場舞,都已值回票價。
但是《舞動世紀》裡最最迷人的卻是舞者的生命與矛盾。所有的舞作都是人跳出來的,舞者的肢體韻律固然讓人歎服,但是他的焦慮、汗水、脆弱(從腳踝、寂寞到名聲壓力)更是電影底片上最迷人也最惑人的生命縮影。老練的團長有應付三教九流的不同模式;既要對排舞老師念著經費、經費、經費;又要用連哄帶騙,威嚴中不忘帶蜜糖的方式訓練團員;又要顧左右而言他地迴避資深舞者的挑戰與控訴;同時還得以最明快的方式解決舞台上的突發狀況……
舞,一場接一場地跳;人生,一頁接一頁地翻動,《舞動世紀》沒有太多激烈起伏的劇情碰撞,沒有高亢的嘶吼與吶喊,卻是極其真實的生命汗水,那才是舞團日記,看到他們在平安夜裡的自娛晚會上動輒都是模彷舞團老師的節目中,你非常清楚地見証了舞夢人生最最自然的一面。
看完《舞動世紀》,我的人生也邁入了五十大關。
遙遠的童年回憶,彷彿就在舞台的角落在向我招手,是的,人生如夢,夢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