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和音樂其實是一件事,都是流動的事物,流動的感覺。」這是侯孝賢難得提到的聲音和影像的結合,從電影和對談中,我窺見了台灣電影創作者的奧妙心靈。
「坐咖啡廳就像坐火車一樣,」侯孝賢表示:「幌啊幌的,那種平穩的節奏,人就恍神了,很容易就會睡著,就會有很多影像浮現了開來。」
火車是侯孝賢電影中很特別的景像,「悲情城市」最驚心動魄的二二八衝突發生在火車上,梁朝偉和辛樹芬搭車遠行的場面,又悲淒得讓人心酸,「戀戀風塵」裡的北台灣山水風景就隨著列車前行在我們眼前迄邐拉開……「南國,再見南國」如此,「咖啡時光」亦如此。人類伴隨著鐵道的科技文明所發展出來的城市和生活景觀,就這樣成為侯孝賢電影中最豐沛的文明動能。
面對大家的挖掘和探密,侯孝賢幽默表示,他愛火車是因為搭汽車會暈車,只能坐火車,月台上發生的送別、等待、重逢的故事一直都是當代人的生活重心之一,「只要有火車,我絕不放過。」常跑東京的侯導,夏日悶熱時他就會坐上火車去東京四處繞逛,看人看風景,這些經驗也就慢慢匯聚成「咖啡時光」的創作能源。
愛搭火車的侯孝賢最愛第火車頭的第一節車廂,一方面欣賞車前風景,一方面則是觀察駕駛員各種檢查儀器的制式動作,資深的隨意比畫,卻是鉅細靡遺,資淺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嚴謹,反應日本社會的嚴格紀律。
其實,侯孝賢對老式的交通工具情有獨鐘,他到香港不愛搭地鐵,只因他很享受坐渡輪往返九龍和香港的悠閒趣味,有時甚至還會一路換船搭乘,慢慢幌到一處不知名的小島上;對於自己成長的高雄哈馬星和旗津的渡輪感情,後來也轉化成為電影「風櫃來的人」的詩情畫面。
以東京為背景的「咖啡時光」中,侯孝賢首要的工作是拿出東京地圖,清楚界定男女主角生活的場域,東京許多的火車線道都已地下化了,但是他要的是老式的地面上的火車場景,所以選中了還有老式單節電車行駛的鬼子母站,然後再根據劇情需要規畫出神保町舊書店的生活場域,搞清楚劇中人物的現實面之後,才開始拍攝。
但也因為申請未獲同意,只能在默許的狀態下偷拍,所以「珈琲時光」不能把機器架到駕駛前來拍駕駛員的動作和神情,但是侯導充分掌握到東京鐵路連密亘延的特質,決定將山手線電車在田端站和京濱東北線的平行路段,列車交錯的畫面,拍成淺野忠信與一青窈的曼波互動,以及兩人殊途同歸,從兩列平行列車上終於得能相聚月台的人生機緣,拍成了讓人歎為觀止的互動天意。
「火車和音樂其實是一件事,都是流動的事物,流動的感覺。」侯孝賢說,他常在剪接或寫劇本時就會哼起不自覺地一些歌曲,情境常常就相當吻合電影韻味,副導建議他不妨拿起錄音機把歌聲錄下,就可以轉換成為配樂的內容,「可是,一拿起錄音機,聲音就停了,就唱不出來了!」侯孝賢笑著說靈感是勉強不來的,「我的創作方式是越放鬆就越敏感!」
「咖啡時光」中的配樂以江文也的台灣組曲為主,一方面是因為江文也是男女主角籌拍紀錄片的對象,聆聽他的音樂,有劇情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就在他們尋找江文也舊足跡的尋尋覓覓中,江文也的配樂不時浮現,也就有了魂魄飛揚的趣味功能,至於片尾一青窈時而日語時而漢語的「一思案」那首片尾曲,其實就是女主角本人所填的詞,充滿意像式的語法,既是她本人的輕歎,又是片中陽子角色的總回顧,建構出本片讓人回味無窮的迴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