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巴桑也有春天,《洞裡春光》以喜趣手法探索人生的經濟與道德困境,功力不凡。
舉重若輕是最高明也最難以企及的藝術境界,用平淡中不失幽默的手法,刻畫生命困境的難題以及突圍的轉機,德國導演Sam Garbarski執導的英語電影《洞裡春光(Irina Palm)》拍出了一部催人熱淚的溫情電影。
《洞裡春光》其實是非常適合在「妓女聯合國」影展中映演的作品,因為電影深入挖掘了替許多性工作者的困境抉擇,另外也反應了平凡大眾的性苦悶,更重要的是呈現了道德壓力加諸性工作者的無形枷鎖。
做最精彩的成就在於劇本的轉折和演員表演的拿捏,劇本探討的重點觸及了生命、經濟、良心和道德困境四個層次,而且層層轉進,既合乎情理,又在不溫不火的關注下,帶領觀眾直視身處困境中的受苦人們如何破繭而出。
《洞裡春光》的劇情描寫已經五十歲的女人麥姬(由Marianne Faithfull飾演),
因為孫子罹患重症,必須到澳洲治療才有存活機會,但是家無恆產,亦無積蓄,借貸又無門,兒媳也籌不出錢到海外就醫,眼看孫子命在旦夕,她不能再像其他的少奶奶一樣打牌逛街聊天,而是下海到了色情商店工作,問題是她已年過半百,身材臃腫,亦不貌美,不能賣色,只能靠手技賺錢,麥姬的生命出口超越了一般人的邏輯認知,但也成為《洞裡春光》最吸引人的戲劇魅力。
首先,胖老太太如何下海成為「性工作者」?賣藝不賣色的點子確實不俗,不但觀眾能夠理解與接受,也讓麥姬的「犧牲」有了親情的高度與面子的難度。麥姬因為手的「觸感」極佳,因此門庭若市,當然是摔脫困境的最佳解套方式,但是因而連動揭發的偽善議題,卻更顯得編導功力的不凡。
畢竟,「志願」賣春的性工作者可能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也必需承擔外界鄙夷的眼光,徜若只是透過生死邊緣的生命壓力去檢視性工作者的無奈,只交代了動機也突顯了親情的偉大,格局還不夠寬廣,因而才有了曾經教導麥姬如何下海的另一位性工作者因而技不如她而被開除的悲憤,麥姬則因急著賺錢而得了「手槍肘」的職業病,老闆米基(由南斯拉夫影星Miki Manojlovic飾演)亦因有過親身體驗,讚若奇葩,才會願意一次借款給當家台柱的轉折,至於同行出高薪挖角的利誘,更像是性產業的一則驚天傳奇了。
麥姬下海賣手藝的劇情有如拋一塊石子進入池塘,引發了三波漣漪,上述的第一波性產業效應,具現了職場的現實與無情,第二波漣漪則是直襲麥姬的家人。性工作者的家人往往都得直接承受「顏面無光」的心理壓力,兒子篤信傳統的寧貧不賤,他是有道德的純淨高度,冠冕堂皇卻完全救不了急,還是務實的媳婦知道婆婆做的是「理應」她去做,她卻「無能」做到的跳火坑義舉,婆媳之間從冷戰到體諒的轉折說明了女人的理智與客觀,卻更突顯了男人的「面子」障礙。
第三波漣漪則是轉向麥姬的左鄰右舍和狐群狗黨,原本她們都是退休閒居的中年婦人,悠閒地過著打牌聊天的銀髮族生活,不是生命壓力緊迫,麥姬也不會甘心下海加入性產業,一開始她也是怕朋友知道,所以一味閃躲,直到真相被兒子發現了,她轉而向大家陳述真相,一開始是朋友拍胸脯打包票要分享她的秘密,但是她的秘密卻超乎大家的預期,
友情防線迅速潰堤,道德戒嚴迅速降臨,當昔日的好友頂著道德光環調侃譏諷她的「手技」時,她也只能揭露對方曾和亡夫的外遇做反擊,窘得對方只能抱頭鼠竄,這個場景就如同新約聖經約翰福音第八章中所說的,眾人要拿石塊擊打犯了淫行的婦人,耶稣因而回答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生命難免遇到道德上進退兩難的尷尬,世人輕易指責別人,忘了自己,也就成為《洞裡春光》最有反制力的一段論述。
Marianne Faithfull飾演的麥姬是《洞裡春光》的靈魂人物,下海前先斗膽、繼退縮,再咬牙的三部曲讓人動容,自己紅了,卻害好友失業的良心難安,其實也是無可奈何也無能解決「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尷尬,好心慰問卻碰壁,其實是可以引發更多的職場現實議題討論;後來開始把家裡圖照釘在牆上,認真工作的「專業敬業」,則是「行行出狀元」的諧趣映照;不能承受兒子指責,被迫停工的身心煎熬,則像是一場家族尊嚴與生命壓力的拔河賽,進退有度的Marianne Faithfull向世人展示了胖老歐巴桑亦能演出一場精彩生命好戲的表演功力。
唯一的可惜在於結尾,兒孫終於能到澳洲就醫,她也備了行李卻未隨行,而是轉到情色小店繼續工作,電影若是停在她推門的那一刻,也許遠比米基喜出望外看到她,上前擁抱親吻更要有說服力,麥姬歐巴桑找到職場第二春不是壞事,但連愛情都一起上門,或許就牽扯太多也太複雜了,畢竟工作夥伴就是工作夥伴,麥姬的生命會不會有更多的奇蹟?留給觀眾想像,不要用一吻下結論,或許空間就更大更遼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