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教會》,你一定明白帝國主義的幽靈從來沒有歇手,不同世代以來,一直在人間飄蕩掠殺。
影片參賽得獎都是一時榮光,時間會証明,影片若是經典,就會不時被人反覆拿出來討論,不然,就逐漸淡沒在時間的漩渦中了。
羅蘭.約菲(Roland Joffe)執導的《教會(The Mission)》曾在1986年的坎城影展上一舉奪得了金棕櫚獎及高等技術獎,風光一時,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教會》還是不時有人重演重看,然而焦點不是耶穌會教士南美殉道的史詩故事,而是壯觀的選景,Chris Menges的攝影,以及莫瑞康尼(Ennio Morricone)的音樂。
《教會》的故事描寫十八世紀中葉,西班牙和葡萄牙政教勢力在南美雨林上的一次攤牌與屠殺往事,一方面是耶穌會教士深入瀑布上方的叢林,試圖把基督教義傳給 當地原住民,同時開發繁榮生計;另一方面則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軍政大員在覬覦當地豐厚的經濟和奴隸市場。最後是教士輸給了政客,教會被毀,教士被殺,倖生 的原住民黯然回返了雨林深處。
展現奇觀是電影的魅力要素之一,羅蘭.約菲深諳箇中三味,《教會》找到阿根廷氣象萬千的Iguazú瀑布,即已達到讓人驚歎的奇觀效果了,而攝影師 Chris Menges能夠找到架設攝影機的鏡位,從遠景、中景到特寫,不但處處讓人動容,更將電影仰賴的史詩氛圍捉住了具像寫真,電影技術人員更想知道攝影師到底 要如何出生入死才能採集到這精彩的畫面,坎城給予《教會》高等技術獎,奧斯卡頒給攝影師最佳攝影獎,都是在肯定該片絕美的視覺成績。
然而曾以《良相佐國(A Man for All Seasons)》和《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獲得奧斯卡獎的知名編劇勞勃.包特(Robert Bolt)處理起這麼一則史詩題材時,卻顯得軟弱失焦。
首先是掛雙頭牌的影星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和傑瑞米.艾倫斯(Jeremy Irons)固然都是一時之選,但是雙方卻欠缺讓人關懷與感動的好戲,飾演神父的傑瑞米.艾倫斯只有開場時攀爬瀑布和以單簧管感動原住民的兩場戲讓人動 容,後續的發展只像是坐困愁城找不到對策,只能以信仰期待來生的僧侶;飾演人口販子的勞勃.狄尼洛嫉妒弟弟搶了女人,憤而決鬥殺弟,繼而懊惱贖罪,是有悲壯情懷,但是皈依信教後,只能以匹夫之勇對抗政客,卻又因婦人之仁壞了反撲大局,劇本強調了他的悲劇性缺陷(tragic flaw)導致他的失敗,卻忘了那根本是一場以箭矛對抗槍砲的必敗戰役,悲壯夾雜了缺撼,其實是讓觀眾找不到投射悲憫的標的了。
當然,包特的的劇本亦有些正反辯証的巧思。
首先就是《教會》爭端的源起,政客要利益,教士要傳教,仲裁的紅衣主教面對的是要施行天上的父王的旨意?還是要迎合人間君主的權益?信仰同一個神的人卻要 為不同的理念相互殺伐嗎?
其次是因為誤殺弟弟,不願再殺生的勞勃.狄尼洛能不能再拿起刀劍,捍衛原住民的基本人權?
第三則是面對惡霸暴力,你是選擇勞勃. 狄尼洛的抗暴策略?還是選擇傑瑞米.艾倫斯的不抵抗策略,堅信上帝就是愛,不能以殺止殺?
其實,這三個層次的辯論,答案都很明顯,失敗英雄不能找到生命高 潮的決勝光輝,就只能像躺在地上的勞勃.狄尼洛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槍彈穿過傑瑞米.艾倫斯的胸膛,無力,是結論,因而也成了歎息。
《教會》有壯觀又令人難忘的場景,但是只能算是一部不夠震撼的史詩,不過,有了莫瑞康尼的精彩配樂,卻成了不時讓人拿來研究,又低迴哼唱的經典。
從傑瑞米.艾倫斯開始攀爬瀑布的四音旋律「Falls」,音樂就以層層拔尖的氣勢,呼應著教士的跋涉辛苦;等到他進入叢林,取出雙簧管吹奏出 「Gabriel’s Oboe」的主是樂音時,音樂與原住民的互動,面對天籟的共同感動,成就了全片最美的音樂註解O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至於象徵帝國主義勢力的激昂樂章從勞勃.狄尼洛騎馬進城就展開,接著先在他接受原住民紋身時與Gabriel’s Oboe對應拔河,繼而又在紅衣主教視察叢林教區時,沿河挺進驚見人間伊甸園美景時,與蘆笛吹 奏和人聲吟唱的「Gabriel’s Oboe」主題交錯對應,剛好也呼應著政教勢力的相互拔河的現實衝突,至於用合唱聖詩來傳達耶穌會傳教事功,及用蘆笛巴松等吹管樂器來表現一觸即發的緊張 態勢,都是極具情緒感染力的音樂表現,劇終前,全身赤裸的原住民孩子從水中拾起小提琴,耳畔傳來孩童吟唱的主題樂章時,高亢逼人卻不失莊嚴的控証,更是強 而有力的終章,堪稱是莫瑞康尼的生平代表作。
註:本文是為準備9月15日下午在台北市西湖圖書館舉辦的音樂電影映演會時,重新看片後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