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藝謀還有一部《影》,也是形式主義掛帥,當年與幾部中國電影合在一起寫綜合意見,相信仍有可觀。
《影》玩盡水墨濃淡 山水布景畫蛇添足
徐克和陳凱歌在1980年代都曾經是叱吒風雲的風騷導演,然而江山不待,才情不再,只能靠著錢砸下的特效與金馬獎沾上邊,也是極其殘酷的現實,遙想當年,陳凱歌曾經意氣風發地說:「電影是什麼?他是我們心中一點永遠的惦念,是眼中酸酸的淚,有時是一塊永遠也搔不到的癢癢肉,是我們煩惱和歡喜的全部……電影的力量不在順從而在挑戰,不在取悅而在懷疑,電影愛強者更愛弱者,電影不是富人盛宴上笑臉相迎的侍者,卻是風雪夜歸時一盞小小的燈光。求真是最難的,電影是我們的漫漫求真路。」如今,他選擇了順從,拍出毫無個性的《妖貓傳》,徐克也失去了從科技中引領潮流的壯志,他們的妥協,毋寧就是為了追求市場卻失去了自我的殘酷實證。
與徐克和陳凱歌同輩的張藝謀,則是從「封建餘毒」的激進偏鋒中淬鍊人性的旗手,反身投入國家體制,配合國家政策,因而取得極大資源來營造他的視覺王國,他的《影》表面上是告別了過去耽溺於「五色令人目眩」的大紅金黃或者七彩琉璃,回歸只有黑白兩色的水墨世界,配樂上才只採用「琴瑟簫」3款古典樂器,試圖打造一個既古典又簡約的低限美學;實質上,萬變不離其宗,張藝謀從來沒有放棄求大求豔的奇觀工程師本色,墨分5色,焦、濃、重、淡、清各有情趣的力道,他可是玩得非常盡興。
《影》的故事就是權貴本尊靠著豢養分身來避劫消難,本尊與分身從「形影不離」到「終須一別」的辯證傳奇,前輩已有多部經典,例如黑澤明的《影武者》樹立了很難超越的美術障礙,張藝謀把他的彩筆換成了水墨,其實是機關算盡的迂迴戰略,因為他其實還是繼續透過布景、服裝、天雨和山色,玩著淡濃有致的墨色遊戲,尤其是設定在雨中決戰的場景,讓背景理所當然成了霧天濕地,黑色鎧甲與白練鋼刀的飛舞砍殺,因此都成了現代水墨的進化版。
這種視覺風格,如果只有張藝謀一人來玩,確實很能唬人,偏偏,今年的另一部中國參賽片《暴雪將至》,同樣也透過大雨滂沱的場景來訴說一則查不出真兇的連續殺人案,有了對比,意境高下,就易見真章。
泥濘雨勢,讓主角和觀眾都陷進了焦躁不安的情緒,然而《暴雪將至》中下不停的大雨,映照著一個即將廢棄的工廠實景,那種建築與劇情相互對話的立體質感,遠勝《影》的棚內造景(電影取材自《三國荊州》,山河背景強調的就是長江山水,那種層層疊疊的水墨山形),因為《影》只有雨卻沒有風,遠山景片一看就假,就像宮殿內寫著太平賦的那一排一排的紗幕,明明是向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取經,卻只求視覺裝潢奇觀,既不考慮景片的實用性,也忽略了布景也可以說故事的功用(紗幕可以讓聶隱娘藏身,聽見真相),最多只能上演帝妹垂簾干政的鬧劇,至於在練武房中畫上一個大乾坤,或者要求軍士學起女體扭擺以陰化陽,以柔克剛的奇思狂想,同樣也說明了在張藝謀想要靠強項美術來譁眾取寵的企圖心,評審照單全收的美學品味,當然讓人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