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分飾多角,有時是權宜之計,有時卻是意在言外,有多重解讀空間。
譚家明執導的《父子》中,出現了三個郭富城,一個是遙遠的人影,一個是爛賭又粗暴的失職情人與父親,一個是衣冠楚楚的白領情人。
脾氣暴躁的失職父親成就了郭富城連莊金馬獎影帝的風光;遙遠的人影讓譚家明的人生觀照曲有了無限寬廣的解讀空間;最吸引我的卻是那位戴眼鏡的白領情人。
《父子》的開場戲是楊采妮和吳景滔的母子對手戲,母親想要離家出走了,把所有的不捨與叮嚀一次都要給足兒子,敏感的兒子察覺不對,因而下了校車飛奔回家,找到了正在餐廳炒菜的老爸,及時攔截母親。
楊采妮否認有外遇,出走是為了要跳機,另謀生路,因為她已經厭煩了替郭富城飾演的周長勝還高利貸的生活。然而,隨著劇情發展,觀眾卻看到了楊采妮到旅館裡私會情郎,而且那位男人竟然也是郭富城。
郭富城不是郭富城,為什麼不是呢?這不是在玩公孫龍子『白馬非馬』的邏輯辯証,而是人生藝術的多重論述。
這位白領郭富城文質彬彬,耳朵髮際上還清楚印出了鏡框印痕(意味著他是長期戴眼鏡的人,譚家明對小細節的慎重與仔細,讓這位只有一場戲的角色在短暫的約會場景中就散發出了可信的生活力量),白襯衫和西裝頭的梳理標識了他的優越經濟地位。
然而,白領郭富城的現身對觀眾而言卻是一個意外的衝擊。
譚家明很快就揭穿了他們的偷情關係,白領郭富城表明了他願意接納吳景滔飾演的周樂園。因為這場交心,讓滿心愧疚的楊采妮得到了一些救贖的解脫,因而能夠展開雙臂,拋下廚師郭富城,擁吻起白領郭富城。
白領郭富城既然是楊采妮的新歡,譚家明為什麼不另外找人扮演?為什麼要找郭富城一人飾兩角?是拍片時程緊湊,找不到合適人選,只好找郭富城代打的權宜之計?還是原本就有的盤算,從劇本寫作之時就已經確定的創意執行?
混淆錯亂是觀眾在乍看到「白領郭富城」時下可能會有的疑惑,因此起了好奇,想要找答案的互動感情,卻也是最直接的戲劇效果之一。
新歡與舊愛的對比,一直是愛情電影最常用的招式:新不如舊,就讓人扼腕歎息,油生鮮花插花牛糞上的不值之感;舊不如新,則是坐實了劇情發展脈絡的合理性,觀眾不一定接受,卻可以理解。
同一位郭富城,兩款造型,兩種身份,帶給觀眾的迷惘與感觸或許更強。
這樣的演員安排可以解釋成:「原來,楊采妮最愛的還是郭富城?不管是廚師或白領,郭富城就是她最愛的男人典型,有錢沒錢都好,她就是愛這款男人。」
郭富城只是個「普世男人」的符號象徵。這一切就像《父子》特意挑在馬來西亞拍攝一樣,《父子》的劇情適用所有的家庭,地不分畛域,人不分膚色,都可能遇上郭富城的情節,抽離了華人社會背景,《父子》的世界性格就更鮮明,楊采妮愛的男人都長成一個樣子,也就有了相同的邏輯與效應了。
然而,即使是同一個男人,私下也還是會有比較。吳景滔私會母親,自然就見到了讓母親懷孕的叔叔,回到家被父親責備拍打時,也就脫口而出說:「他長得比你好看!」氣得郭富城還要為自己辯護,類似的情節不但是電影《偷情》和《未婚妻的漫長等待》中慣用不鮮的手法(例如:克萊夫.歐文(Cliff Owen)一旦獲悉妻子茱莉亞.羅勃茲出軌後,最想知道的是裘德.洛身高沒他高,身材也沒他壯,床第之間是不是比他靈光?),更直接暗示了經濟地位崇高的男人就是容易比弱勢男人更討人喜歡,這對男子漢而言,更是輸了面子,也輸了裡子的羞辱。
譚家明真正要請郭富城一人飾演角的動機為何?我不清楚,但就結果論,這樣的安排,確實帶動了另類的思考與討論空間,白領郭富城在劇本中只是一個模糊的應景人影,卻因為選角的安排讓人可以在這樣的角色上再三停留,或許也是創作者始料未及的電影種籽,自行找到了生命的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