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變奏曲:各家爭鳴

一首歌的生命有多長?兩三百年後還有人唱,一定就是經典。

Henry Mancini創作的「月河(Moon River)」就是長青歌的代表作。除了膾炙人口的《第凡內早餐》,還有很多電影也使用了這首歌曲。

1960年代的美國高中校園畢業舞會播放「Moon River」,合情入理,因為歌曲正當紅;同樣地,西班牙傳教士彈著吉他教小朋友唱「Moon River」,也不讓人意外,因為歌曲簡單易唱。

2054年的購物商城也播放著「Moon River」,說明了歌曲即使問世近百年,依舊流行;至於2345年如果還在傳唱「Moon River」,就代表這首歌曲的不老魅力。

2054年為背景的電影是Tom Cruise主演的《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他要對抗濫用先知預言能力的體系,證明自己清白,就在挾持一位先知逃進商場時,商場播放的音樂正是「Moon River」。

「Moon River」出現在Apple科幻電視劇《末日地堡(Silo)中,時空設定在2345年,女主角蕾貝卡·弗格森(Rebecca Ferguson)逃出第18座地堡,來到有如廢墟的17號地堡時,意外聽見了「Moon River」的歌聲,只剩一人獨守機房的神秘男子,靠著「Moon River」樂音渡過漫漫日夜。

「Moon River」不是仙丹,卻有陪伴功能。

同樣是Tom Cruise主演的《七月四日誕生(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中,湯姆祈禱上帝指引迷津後,決定從軍,於是冒著大雨,趕往畢業舞會尋找愛人,兩人就在「Moon River」的旋律中起舞,美好回憶在此停格。因為從軍派往越戰前線後,就是人生噩夢了。

阿莫多瓦執導的《壞教慾(La mala educación)》則是描述有戀童癖的神父,性侵了有天籟美聲男童的悲慯故事。神父在河父彈吉他,小男生即席唱出「Moon River」時,原本是最美好的歲月流光,可惜美好回憶不能在此停格。

「Moon River」美則美矣,空留惆悵憾恨。

一首歌的生命有多長?已經傳唱六十多年的「Moon River」不只wider than a mile,還會世代傳唱下去,至於是悲或歡?是喜或愁?就看創作者的用心與用力了。

證人:艾米許的同志情

電影世界有時候對作曲家很不公平,多數觀眾只會記得電影中的歌曲,卻不記得電影旋律,更未必記得作曲家的名字。

法國作曲家Maurice Jarre(墨希斯.賈赫)就是受害人之一。

例如多數人看完《第六感生死戀(Ghost)》,只記得男女主角捏陶時「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所採用的「Unchained Melody」,無法記得Maurice Jarre用音樂所襯顯的幽暗、緊張和柔情張力。

昨天介紹的《證人(Witness)》,多數人也對車庫撩情時採用的「(What s)wonderful world」讚歎連連,還好,Maurice Jarre另外在打造穀倉的這場戲裡,用「Building the Barn」的音樂扳回一城。

《證人》在文化傳承的貢獻上就是向世人介紹了艾米許(Amish)文明 ,他們一度拒絕汽車及電力等現代設施過著簡樸的生活。重視宗教的自由、和平、家族、團契、弟兄姐妹,不可暴力、不當兵、不參與政府的事。篤行「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的經文教義,過著不抵抗的生活。艾美許人沒有豪華的教堂,每兩周的星期日會在私人住或農舍中聚會。

電影中,艾米許人扶老攜幼,走路或乘坐馬車來到聚會地,聯手打造穀倉的這場戲最是艾米許文化的具體展現。

Maurice Jarre在這場戲上,仿效了義大利帕薩卡利亞舞曲(Passacaglia)形式,以優雅神聖的三拍慢板,打造的動人樂章。那天,陽光燦爛,艾米許男人個個頭載草帽、襯衫、吊帶褲和工具帶來工作,艾米許女人則是素色頭巾和圍裙一旁協力。

「Building the Barn」的樂章配合農舍興建進度,層層轉進拔高,穀倉從無到有,平地聳立的過程,音樂有如頌歌,讚歎著艾米許人同心協力,眾志成城的情操,再搭配男女主角眼神流動的愉悅神情,觀眾不自覺就會認同及愛上艾米許文化。

Maurice Jarre在《證人》中,另外還以電子音樂來表現謀殺案的背景與緊張氣氛,不過最讓人懷念的就是「Building the Barn」,四分多鐘的音樂與影像成就了《證人》動人的文明紀錄與書寫。

Maurice Jarre(墨希斯.賈赫)1924 –2009,曾以《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1962))》, 《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 (1965))》, 《印度之旅(A Passage to India (1984))》拿下三座最佳電影音樂奧斯卡獎。

Shiri:兩韓諜報兒女情

片商在宣傳上強調《魚(Shiri)》在南韓上映時,票房打敗《鐵達尼號》(1999年發總共締造660萬人次的票房記錄,超越《鐵達尼號》的417萬人次),這麼概念化的宣傳詞句,說不清楚《魚》到底好看在哪裡?魅力在哪兒?

首先,《魚》是間諜電影,真假虛實充滿猜疑懸念,有民族大義,還有兒女私情,正是通俗劇最迷人的要素。

《魚》以南北韓的體育交流做中心,設想出北韓革命份子追求戰爭的主軸,再衍生出兩韓最幹練的情報員卻陰錯陽差成為至死不渝的情侶,一開始的洗腦訓練,執行任務的鐵血心腸,面對到摯情血性的真愛,真的禁得起檢視嗎?

情報員要大愛?還是小愛?而且肚子裡的小生命已然成形時,他能有什麼選擇?又會怎麼做決定?

這麼棘手的話題,調足了觀眾胃口;這麼現實的故事背景;這麼尖銳的對立矛盾,更超越了傳統情報電影的格局,不但南韓人愛看,外國人看了也會感動,何況是處境相似的台灣人。

間諜槍戰片,爆炸、彈著、走位和音效都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亞洲電影以前怎麼玩都是意思意思的「小格局」,都在「悶音」的聲響中原地踏步,《魚》的技術水準則大步躍進,聲聲入耳,渾圓成熟,很有臨場感。至於槍戰場面調度,亂中有序,層次井然,逼真又唬人。

略有小瑕疵的是,雙方演員的子彈永遠打不完;大隊軍警圍捕,北韓情報員就是溜得掉。槍戰的低頻bass頻頻作響,更轟得觀眾頭皮發麻,如臨其境。

拍好商業電影,說來容易,其實很難。首先是明星不可少。南韓首席小生韓石圭是著名的「票房不敗」,從眼神和肢體動作來看,戲感已完全融入生活之中,望之不似演戲,卻有濃濃戲味,與女主角金允珍的對手戲,也有難捨的深情,很有說服力,無愧影帝之名。

其次,則是敘述結構與場面調度。導演姜帝圭快慢有致的呼吸節奏,從動作戲到調情戲,時緊時鬆,時快時慢,準確掌握了觀眾的脈搏,完全符合了商業娛樂片的必要條件。

善用音樂則是姜帝圭的「賣座」絕招:一首「When I Dream」,不但催淚,而且貼合角色心境,更讓觀眾可以哼著音樂走出戲院。

政治可以扭曲人性,愛情可以撫慰人心。不該相愛的男女,卻真的愛過對方,但是人生除了愛情,還有其他的壓力與包袱。即使我不再是你以前所愛過的那個人,但是我可以用一首動人的情歌,委婉告訴你:我真的愛過你。

When I Dream
詞曲:Sandy Mason Theoret
演唱:Carol Kidd

備註:1999年寫就的文章

殘夏:青春純情美少年

「全世界最美的男孩」Björn Andrésen ,1月25日就要70歲了。

15歲那年他演出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導演的《魂斷威尼斯(MORTE A VENEZIA)》,征服各地影迷,日本粉絲最為瘋狂,追星盛況有如Beatles旋風重現。

是清秀?是金髮?是純真?是帽子?是條紋衣?是水手服?所有和Björn Andrésen聯結的意象,無一不美,無一不散發磁性魔力。

2025年一月二日晚間在長春國賓,觀看法國女導演凱薩琳·布雷亞(Catherine Breillat)的《殘夏(L’Été dernier)》似乎又看見了Björn Andrésen。

當然,是錯覺。

關鍵在於導演給了大量的特寫給18歲男星Samuel Kircher:他的紅髮、他的蓬亂野性、他的清瘦、他的眼神、他的腰間刺青和他的黏纏……從構圖到情緒都是要來誘惑年紀大上兩倍的繼母Léa Drucker。

Björn Andrésen 的俊美,讓大他兩輪的Dirk Bogarde, 神魂顛倒,尋尋覓覓也只是百般惆悵在心頭。

Samuel Kircher 則是身體力行,讓害怕墜入漩渦,失去一切的Léa Drucker服從了身體與內心的呼喊。

導演凱薩琳·布雷亞對情慾議題著力甚深,《殘夏》在人倫上是亂倫,在愛情上則是探險,開始不難,收尾難,確實讓觀眾一路懸著一顆心。

要雕塑Samuel Kircher的少年神采,相信導演凱薩琳·布雷亞受到《魂斷威尼斯》的啟發,Björn Andrésen與Samuel Kircher各有磁場,大量的特寫鏡頭總帶我回憶起《魂斷威尼斯》。

時代不同,愛情不同,激情不同,心動的感覺卻沒有改變。《殘夏》一如片名,曾經熱情如夏,終究只能夢殘。多情與無情的分界,比紙還薄。

罪惡對決:愛爾蘭情仇

《罪惡對決 (In the Land of Saints and Sinners)》吸引我的是英文片名,不是男主角Liam Neeson。

因為我好奇Saints and Sinners/聖徒與罪人的定義與書寫。

因為我膩了Liam Neeson史上最強老爸的慣性公式。

聖徒往往殺身,以成就志業;罪人則是殺生,以逞私欲。同樣一個殺字,命運與評價大不同。

《罪惡對決》時空設定定在1974年的愛爾蘭,正是史稱北愛爾蘭問題(The Troubles)的血腥年代,也是1972年「Bloody Sunday」北愛爾蘭民眾與英國傘兵遊行衝突後的二年後,電影開場就是愛爾蘭共和軍成員透過汽車炸藥攻擊沿海小鎮一家咖啡館,導致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位幼童。

發動炸彈攻擊的四人小組是由Kerry Condon飾演的Doireann領導,她的行為動機很單純:報父仇。

眼見無辜孩童出現街頭,她也曾經想出面阻擋,終究來不及。她有片刻不忍,但是終究無悔,還要持續規畫下一波行動。知悉弟弟失蹤遇害後,她更像是復仇魔鬼,一定要報血海深仇。

殺生是罪,當無疑義。電影中有一句台詞:「要成聖徒,先做罪人。」讓人聽了悚然心驚。家人被殺,是仇;殺了別人,難道就不是?以暴制暴,該怎麼解讀?當事人往往只看見自己的委屈,眼中再無他人,也不理睬他人感受。

Liam Neeson飾演的Finbar則是收錢殺人的殺手,招牌動作是要被殺之人自掘墓穴,告知死因,開槍後再在土堆上栽種一把樹苗。他雖然收錢,卻自信是替人間除害。主動要殺Doireann的弟弟,則是因為他曾經霸凌少女。替天行道是誰詋了算?

Doirean宣稱徜若殺了她,北愛共和軍一定會來復仇,倒是清楚點出了北愛仇恨冤冤相報的癥結所在。

電影給Liam Neeson的空間比以往的最強老爸多了些層次,例如他因妻子過世,靈魂空虛,才幹起殺手;他又愛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片尾還出現了「罪與罰」這本小說;他還愛貓,老來還想從園藝生活重新活過……雖然夜路走多了,終究還能找到因應之道。

中文片名《罪惡對決》雖然不吸引人,卻貼合劇情,對決雙方都有滿手血腥,都是罪人,都離聖徒很遠,卻都各有信念,Robert Lorenz拍出了愛爾蘭海岸之美(或許很多人忘了David Lean《雷恩的女兒》也有愛爾蘭山海之美),卻無法歸結出Saints與 Sinners的距離與差別,他用片名吸引你,卻提不出動人答案,可惜了。

倒是Diego Baldenweg打造的電影音樂非常動人,節拍預告情勢危急,風笛口琴小曲,北愛風情盡現,聽著音樂,看著畫面,算是愛爾蘭之旅的音樂采風。

隨身危機:英雄要流汗

有的電影,為賦新詞強說愁;有的電影,為逞英雄強扮勇。《隨身危機(Carry On)》屬於後者。

Jaume Collet-Serra執導,泰隆·艾奇頓(Taron Egerton)主演的《隨身危機》,即使只想吃爆米花打發時間,都會無聊到想睡覺的電影。

Taron Egerton演來不是不賣力,他盡力了,魅力不夠是關鍵主因。他和飾演懷孕女友Sofia Carson之間也欠缺動人的化學效應。

當然,電影情節信手拈來都有似曾相識的片段,也是讓人索然乏味的原因。

耶誕節+機場+恐怖份子=《終極警探2(Die Harder)》。

神經毒氣+拆除引信=《絕地任務(The Rock)》

開著工作車追飛機+行李箱=《王牌大騙子(Liar Liar)》

還有,去過洛杉磯機場的人都知道,平常時候都已經人滿/車滿為患,動彈不得,何況耶誕假期?還容得你飛車狂奔?行李運送後台機房竟然空無一人,還有大批閒置行李,讓你魚目混珠?

《隨身危機》提供的真正娛樂是:歡迎大家來找碴。找得越多越開心,無聊中也有樂子,否則就睡著了。適合失眠的朋友觀賞。

誓死追緝令:神探伏櫪

世界上最會用眉毛演戲的男演員,前三名都是傑克.尼柯遜(Jack Nicholson),金.凱瑞(Jim Carrey )勉強排第四。

但在西恩.潘(Sean Penn)執導的《誓死追緝令(The Pledge)》 中,傑克的眉毛不曾飛揚,也沒有簇擁,動也不動地顛覆了他的招牌演技。

傑克在《誓死追緝令》 中飾演一位幹練警探,退休前六小時目擊了小女孩慘遭殺戮的兇案現場,雪地上的鮮紅血漬,怵目驚心。

女孩死況太慘,最後只有即將退休的他還接下艱難任務,前往火雞養殖場通報女孩家長噩耗。就在警燈閃動的警車來到火雞場外,搭配上百隻伸長頸脖,凝神直視,盡是不解眼神的火雞,看著女孩母親聞訊跪下的背影,西恩.潘充分展示了如何運用影像營造氣氛的導演功力。

每句對白都有深意,也是《誓死追緝令》高明的設計,「I promise.」不但是傑克面對女孩母親的承諾,也是一日警察,終身警察的「不退休」情意結,因為他見過太多惡魔,最後一舞,是承諾,也是決志。

酷愛釣魚的他原本退休後要過著閒雲野鶴的釣魚人生,既然心有千千結,決心買下兇嫌可能出沒區域的雜貨店,守株待兔,就在大魚上鉤的那天,雜貨店老闆也同意頂讓,一句「魚兒上鉤」就有了三重意義:魚兒、店家和兇嫌都適用。

當然,要吊大魚,就要用「活餌」的專業知識,也成了擒拿兇嫌的「誘餌」。差別在於代價是他晚年的悔恨與挫敗。

《誓死追緝令》的英文原名《The Pledge》 ,意指一種承諾,一種保證,傑克不但承諾,而且是以靈魂作保,對著女孩生前手紮的十字架立誓。神探不會黃牛,賭上的是一輩子的信譽與心意。

神探的直覺九成都是對的:巨人、豪豬、巧克力、巫師和黑車等證詞都陸續出現,兇嫌呼之欲出,但是僅有的一成,卻可能推翻所有的假設。

《誓死追緝令》的開放性結尾,雖然是製片砍掉預算後,少拍了兩場戲所留下的曖昧空間,卻帶給大家更多想像:第一次捉到的兇手,是誘導性問話的誤解;第二次即將到手的兇嫌,也可能是「神探」太過執拗的一廂情願。「神探」與「盲探」如果只有一線之隔,差之毫釐,不會失之千里嗎?

魔鬼的智慧與運氣,不是也經常搞得上帝焦頭爛額嗎?誰說人間一定有正義?誰說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西恩.潘戲劇轉折的敘事功力,讓這部當初票房不盡理想的電影,足夠躋身經典之林。

衝著西恩.潘的面子,《誓死追緝令》根本就像一場好萊塢巨星的群星會,Benecio Del Toro、Aaron Eckhart、Harry Dean Stanton、Robin Wright、Helen Mirren, Vanessa Redgrave, Tom Noonan, Michael O’Keefe, Mickey Rourke, Lois Smith和Sam Shepard 所有叫得出名號的巨星都跨刀演出,有人只有一場戲,有只是旁襯綠葉,不管戲份多寡,全都扎扎實實,硬橋硬馬在過招,個個辛辣,各自到位,把Jack Nicholson那種老驥伏櫪,還有千里之夢的不甘不願,不中不遠的幽微心情烘托得活靈活現,好戲連台,應接不暇。

《誓死追緝令》是2001年的電影,當年我錯過了:Netflix 上架多年,我也一直無緣相遇,就在12月31日下架前一週,電視螢幕上浮現出Jack Nicholson 的那張臉,猛然驚覺,高齡87歲的Jack 已經有14年沒有演出新片了,有機會再看看當代最偉大的男演員,當然不肯錯過。

結果,傑克從來沒讓我失望,不靠眉毛,他的一顰一笑依舊緊緊牽動著我的心,我慶幸自己即時得見傑作。

誤判:甄子丹本色功力

打仔升格當導演,甄子丹不是第一人。拿望遠鏡和放大鏡來檢視甄子丹的導演功力和潛力,可以看見不同風景。

《誤判》分文戲與武戲兩大支柱。文戲是法庭上的言詞攻防;武戲是甄子丹從警探到檢察官的華麗身手。

先拿放大鏡來看最終高潮戲:文戲與武戲在此交會,甄子丹如何拿捏?如何呈現?

結論是:捷運上打得天崩地裂、天旋地轉;法庭上拖得天花亂墜、天長地久。

捷運武戲目的是要阻殺證人,消滅證人,法庭必勝。法庭文戲則是等待證人,坦白從寬,真相大白。

捷運車廂的打鬥真的是打得熱血沸騰,甄子丹導演善用男主角甄子丹的個人魅力,打到天昏地暗,就是要滿足看動作片的影迷。血戰指數極高,影迷一定買單。

但是(但是,就是挑剔,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打成這麼慘烈,對方頭破血流、鞋裂腳傷,同樣被打得極慘的甄子丹怎麼肢體無傷,西裝都沒破?因為:唯大英雄能本色,甄子丹真英雄。/

其次,一籮筐惡漢,幹嘛專挑甄子丹打?擊殺證人,不就一了百了?何必留待單挑?戰略錯誤的唯一解答就是:以一擋百,把舞台留給甄子丹。

簡言之,拿望遠鏡欣賞《誤判》的每一場武戲,都很熱血,熱鬧與火爆。合不合理不重要,有新意、有噱頭(檢察官可以跳著停車場圍牆追車,這等身手,這款場面,還真是大開眼界),觀眾就會瞠目結舌,點頭稱是。

甄子丹導演知道文戲非強項,所以全權委交許冠文、鄭則仕與朱栢康,讓辯方不像辯方、控方不像控方,連法官面對立場矛盾的雙方,都只能自嘲互嘲,差點變成糊塗判官,許冠文的搞笑天份讓《誤判》的法庭戲多了喜劇奇效。關鍵當然在於編劇活化、也顛覆了甄子丹檢察官的良知與角色,才能庭上庭下聯手大鬧法庭。

找到張智霖演出反派律師,也是《誤判》的一大亮點。望之儼然,即知也溫,很難相信他是披著羊皮的狼。知法玩法的細節拿捏也讓這個角色,表現得格外醒目。雖然,我還是不解,從《潛行》到《誤判》,港片為什麼都愛把資深大律師變身為販毒集團的幕後操盤人?

甄子丹就是甄子丹,觀眾要的,他都照顧到了,光看這一點,他就是成功的商業導演了。

衝突:良心與黑心拔河

Al Pacino竟然曾經與蔣經國合作過?雖然僅僅短短一秒鐘。

時間是1970年4月25日,前一天,以行政院副院長身分訪問美國的蔣經國在紐約廣場飯店,被主張台獨的旅美台灣人黃文雄開槍行刺未遂。4月25日的紐約時報在頭版有圖有文登出這則新聞,成為Al Pacino第二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作品《衝突(Serpico)》重要一幕。

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衝突》描寫一位拒絕收賄絡黑錢的紐約警察Frank Serpico在體制內無法改善積弊後,找上紐約時報揭弊,新聞一舉攻佔頭版,逼迫市長宣示要肅清警界陋習。

這則頭條新聞的旁邊就是蔣經國訪美遇刺的報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帶到蔣經國的頭像,卻是良心警察終於突破警界官官相護體制的重大突破。搶到報紙的Al Pacino 與同夥就在地鐵通道內雀躍歡呼的場面,當然引發觀眾好奇,紐約時報究竟登了啥消息,定睛一看,就意外看見了蔣經國。

電影中出現的報紙畫面,通常是特別製作的新版,但是誰會想到把蔣經國加上去,除非那一天的報紙真的就長成那副模樣,真人實事改編的電影,自然力求還原真實。

瞄見蔣經國,純屬意外,Frank Serpico尋求體制外爆料的行為卻不讓人意外。

1970年代是一個媒體還有公信力的年代,紐約時報號稱只登「值得刊登的消息」,警界黑幕有人證事證,就攻上頭版,卻也讓挺身吹哨的Frank Serpico陷入生命危機,借刀殺人也是黑心警察愛耍的手段。

《衝突》原本導演是後來執導《洛基》的John Avildson,開拍前卻遭撤換,老闆要Al Pacino 自己挑合得來的導演,這可讓他忐忑不安了好久,最後挑中經驗老到的Sydney Lumet,總算完成票房口碑雙贏的作品。

《衝突》有三大魅力。開場就是警車鳴笛狂奔,車上的Al Pacino 臉部中彈,血流滿面,警笛一路鳴叫,讓人直想捂耳,卻襯顯了Al Pacino 命在旦夕的急迫感(後來的《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長達數分鐘的電話鈴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迷人的當然是才剛演完《教父》的Al Pacino ,他對警察志業有滿腔熱血,同僚卻要他同流合污,不合作,就排擠,不穿制服當便衣,深入民間探訪民瘼,制裁不法,才自在稱心。服裝改了,容顏變了,體態和動作也變了,除了些微駝背似曾相似之外,Al Pacino 的變形記很有說服力。

至於,眼睜睜看著各層級長官呼籠、敷衍、欺騙他,只能把滿腹怨氣出在女友身上的焦躁不安,簡直就是他形容自己「工作第一,愛情其次」的個性若何符節,戲如人生,他的情場遭遇和電影情節非常接近,演來更加入木三分。

《衝突》成功揭露警界黑幕,卻改變不了現實,「我只想留個紀錄。」向媒體爆料的前一刻,Frank Serpico坦承空拳難敵眾生的無奈,Al Pacino演出電影前真的跟隨警方出了一趟抓人任務,感受現場震撼,也讓他的詮釋更活靈活現。

Al Pacino的自傳,給了《衝突》五頁篇幅,MOD最近也推出《衝突》修復版,有書有電影遙相唱和,還可以連結到蔣經國的好萊塢一秒奇緣,一切都要感謝Al Pacino。

我很好奇,當年《衝突》在台灣上映時,這一秒鐘的蔣經國畫面是否通得過電檢剪刀?刀剪元首,是大不敬?還是保護領袖「威名」的「遮羞」功臣?

諜影行動:蜘蛛網織錦

有一種電影非常纖細,堅持慢工琢磨,每一格畫面都有講究,都有戲,一旦閃神,一個眨眼,都可能錯過奧妙,除了全神貫注,你實在無法嚼咀出暗藏滋味!瑞典導演Tomas Alfredson執導的《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就是其中典範。

改編自英國知名諜報小說作家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同名小說的《諜影行動》,顧名思義就是一部情報員電影,但是截然不同於華麗浪漫的James Bond 007型譁眾取寵,光是Alberto Iglesias打造的詭魅飄渺的慢板樂音,就可以讓觀眾清楚明白這不是John Barry雕塑的007風格電影,而是勾心鬥角,高手過招,每句對白,每個眼神都有機關的硬派、冷調諜報電影。

《諜影行動》劇情描述John Hurt飾演的英國軍情組織首腦老總(Control)認為高層已經遭到蘇聯滲透,片名指涉的「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就是四位涉嫌重大的嫌犯代號,他要找出這隻臥底鼴鼠,於是派出幹員前往匈牙利接觸有意叛逃的將軍,結果情報外洩,幹員中槍,殃及無辜,老總被迫帶著副局長史邁利(Gary Oldman)主動離職退休。老總憂勞成疾,很快就病逝了。隨著新情報出現,上級找回了史邁利繼續找出臥底鼴鼠,他這也才知道老總也曾經懷疑過他,代號是「乞丐(Beggarman)」。

「Trust no one.」老總在交付匈牙利任務前對手下說了這麼一句話,正是諜報電影的核心趣味,你會策反、收買、刑求……敵人同樣也會,餵一點小情資讓臥底鼴鼠可以交差,表面上是攏絡手段,關鍵時刻卻成了洩密通敵的邀功行動。

不能,也不想講太白,一切都有交待,就看你觀察、體會、掌握多少,導演Tomas Alfredson遵照諜報員的教戰守則轉化成電影敘事基調,是一種「沉浸」式書寫,帶領觀眾直接進入諜報員的生活與心靈深處,卻又是一種「邀請」與「挑戰」,影迷喜歡投射與認同主角,所以你就得和史邁利一樣:低調、少言、細思、慢想,抽絲剝繭完成真相拼圖。眨眨眼,恍恍神,可能就掉入迷宮了。

導演Tomas Alfredson是「省話」一哥,一顆鏡頭、一秒畫面可以交代的,他絕對刀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不能亦步亦趨,容易就被甩到千里之外。

例如,史邁利妻子偷情,只有一秒半的背影,還沒看清男方是誰,導演就切回史邁利不敢相信,有如被雷擊中的驚呆。

其實,鼴鼠就是這位偷情男。真相揭曉後,你才恍然明白,之前的一次宴會上,鼴鼠曾經舉杯向史邁利致意,史邁利何以冷冷閃避?因為,蘇聯情報頭子告訴過他,史邁利是高手,唯一罩門就是妻子,知道你們偷情,他就不敢直視你的雙眼。情報戰也是心理戰,無須開槍,同樣傷害無窮。

當然,鼴鼠被捉後,妻子也返家了,導演只讓觀眾看見她的背影與肩膀,只有輕輕拂按一下肩膀,沒有親吻,沒有擁抱,卻已道盡老夫老妻的千言萬語。

眾星雲集是《諜影行動》的選角策略,一方面是劇情需要,你未必懂得老總何以替手下取出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和乞丐的代號,但是各自要有圖謀算計,也要各有強項專業,才能展現這些自認是「冷戰」時期真正在接敵前線「作戰」的戰士們,各擁山頭,各霸勢力的企圖與野心。所以 觀眾得先認人,再認清他們的職責,再釐清他們對內與對外的糾結,整部電影就像一張蜘蛛網,結構嚴密,卻很黏纏,腳步(或者說注意力)不夠輕盈,就動彈不得了。

《諜影行動》全長127分鐘,我卻花了721分鐘才從迷霧森林裡走了出來,但是我享受這款鬥智鬥心的觀影體驗,也感謝現代科技可以反覆倒帶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