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一代宗師壓箱作

才華洋溢的人通常很任性,美國奧斯卡榮譽獎得主佛列德立克.魏斯曼(Frederic Wiseman)就是典型代表,他拍的紀錄長片真的都很「長」, 光是《中央公園》就要一七六分鐘,《舞動芭黎,掌聲蕾動》兩小時卅九分鐘,《歡迎光臨國家畫廊》也有三小時,遠遠超越了你我走訪這些場域會消磨的時光。他的最新作品《悅讀:紐約公共圖書館(Ex Libris: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更長達三小時又十七分鐘!

請不要被以上這些數字給誤導了,亦不要以為他不知節制,完全不考慮觀眾的耐性,看他的電影其實你不會覺得兩、三個小時就溜走了,因為,他懂得用影像和人物捉住你。

魏斯曼偏好選擇一個機構/場域/公共建築,來捕捉出現在這些場域中的人文流動,人物越多,面向越寬廣,作品就越立體,片長其實反映著題材的複雜度與多元性。魏斯曼曾經說:「我從來不多費心思去想如何迎合觀眾,這種想法根本就是狗屁,我要用我的規格來處理這些題材。」所有的紀錄片只要看到攝影機擺設的位置,就反映了導演的主觀,他從不標榜自己客觀,只希望最終呈現的多元面向,能夠精準反映主題場域的實際氛圍。《悅讀》選擇用知性來吸引觀眾,用願景來檢視圖書館的公共性格,更用理性的辯論來思考圖書館的未來情貌。


魏斯曼的長片其實拍攝期間都不過一、兩個月,他偏好隨機取樣,因為如此才能精準反映圖書館的運作實況,全片有多場精彩的演講與新書討論會,有的講者強調理性科學,以「不是愚笨無知、就是瘋了」的尖銳話語,批判那些不相信演化論的基本教義派狂熱信徒,但是話鋒一轉,又不忘強調「無知者無罪,人都有種種無知,對演化無知並不犯法,但就是不該那麼大聲嚷嚷」,他的目的只在提醒聽眾:「美國還有許許多多不信教的人,遠比政客和你我意識到的要多,卻因為聲音不夠大,從未獲得政客青睞,遭到忽視。」

魏斯曼的鏡頭也同樣捕捉到一位新書作者批判學術界有人刻意把蓄奴與伊斯蘭教扯在一起,除了詆毀穆斯林之外,更試圖讓白種人獨佔自由與解放思想的美名,其實這些主張早在古蘭經中就比聖經出現更多。這些講者個個口若懸河,提問的人也能直指要害,魏斯曼透過一場又一場鏗鏘有力的對話,讓人直擊了圖書館的知識傳薪功能。

《悅讀》也觸及到數位時代的盲動,如果一味添購各種數位產品或擴增頻寬,往往怎麼追也跟不上科技進步,過兩年就不堪用了,卻會因此忽略了有很多人其實是數位黑暗中的弱者,他們沒電腦也沒手機,就算圖書館擁有全世界的內容,一旦無法連網,一切就沒了意義。圖書館的重點不在藏書,而是人,持續將希望帶給弱勢的人,才能凸顯圖書館核心角色,看到片中那些管理員耐心解答有關獨角獸的詢問或者輔導盲人使用點字書的服務實例,誰不讚嘆?

當代媒體競逐點擊率,如果圖書館也得標榜書籍借閱率,為了衝業績拚人氣,大量引進暢銷書最是方便,但如此一來,那些看似冷門卻值得典藏的珍稀著作勢必遭到排擠,《悅讀》透過一場接一場的圖書館董事會,點出了當代圖書館經營兩難:不必高高在上、不必精英主義,要特有限資源運用在刀口上,這當然是大學問。

近來,很多紀錄片導演都喜歡現「身」或現「聲」,強銷自己的意識形態,最知名的當屬以《華氏911》拿下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Michael Moore,他不但每片必演,甚至還跳出來質疑或挑戰議題人物,看這種紀錄片容易「上火」也上「癮」,往往卻也因為導演「演」很大,又一意孤行,容易失焦亂蹄。魏斯曼看似冷靜又退讓的紀錄策略,卻因為每一段故事都有火花,讓人看得津津有味,又能真正有所體悟,完成了兼具理性與感性的知性之旅,一代宗師的闊然大器,確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