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的蛋糕:抗議

抗議電影有很多種,伊朗電影《我最喜歡的蛋糕(My Favourite Cake)》就是最高級的一種:無需怒罵,溫言婉語更能痛入心坎。

例證之一:政府禁酒,不准賣酒。人民被迫私下釀酒。表面上,這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具體實踐,實際上,更是信仰與人性的拔河。

伊朗夫妻檔導演瑪莉雅姆·莫卡達(Maryam Moghaddam)、貝塔什·薩納哈(Behtash Sanaeeha)沒有一句批判,只要女主角Mahin (aLili Farhadpour飾演)捧出一大瓶自釀水果酒,再看見男主角Faramarz (Esmaeel Mehrabi)滿臉喜悅的神采,以及第一口就乾杯的豪邁,你就聞嗅到壓抑多年的渴望。

例證之二:當過兵的人,最愛話當年,想當年,因為為國奉獻,何等榮光!男主角Faramarz 打過無數聖戰,退伍後,不願回首,不時痛罵戰爭愚蠢。

國家理應善待戰士,榮民享有些許特權,榮民卻痛恨戰爭。政客風光,口號響亮,人民遭殃,無處泣訴。真心話,老實說,簡單一句愚蠢,道盡多少委屈?

《我最喜歡的蛋糕》透過一對七十歲的老先生老太太的黃昏戀情,委婉呈現高度壓抑的社會,底層人民的生命吶喊,筆觸緩慢溫柔,卻有綿裏針的勁力。導演夫婦對黃昏之戀的細節描寫,更是溫柔動人。

例如,Mahin家花園的燈泡早已短路不亮,Faramarz三兩下就讓燈光通亮。黑暗對比光明,嗯,這是白話文的書寫。

例如,戀愛中人,誰不想展現最美好的一面?偏偏年逾花甲,身材變形,不是臃腫,就是衰頹,見不得人,也不想見人。相戀老人的鴛鴦浴是否可以改成穿衣淋浴?通透人性,就能引發普世共鳴。

電影拍攝緣起或許與伊朗指導巡邏隊(گشت ارشا)2022年引發的阿米尼事件有關。指導巡邏隊就是道德警察,負責查緝沒有乖乖配戴「頭巾」,露出部分頭髮、身體的婦女。阿米尼被捕後,死於拘留所內,身體還有刑求傷痕,引爆人民憤怒。

Mahin在電影中也目擊指導巡邏隊當街取締婦女,但她勇於發聲,即時攔下頭巾沒戴好的年輕女孩,這也是《我最喜歡的蛋糕》中唯一的「小小」衝突,輕重拿捏非常高明。

因為,導演不忘安排對左鄰右舍的風吹草動都非常關心,想要一探究竟的「八婆」角色,公私都有人「監控」的訊息,同樣也是高壓統治社會的曲筆書寫。

伊朗1979年白色革命後,嚴守伊斯蘭教義的什葉派當權,歷史書寫無非就是從王朝到共和國,歷史不會詳述人民生活是否更好?更幸福?《我最喜歡的蛋糕》透過伴隨共和國老去的老先生老太太自行找尋出口的「自主」行動,不論是追尋或者受挫,都散發著強烈的「人性」吶喊,有時歡笑,有時感傷,最終都願意寄予祝福。我崇拜也佩服這款柔弱卻一點也不弱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