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擲:詐騙產業圖

詐騙案有千萬種方式開場,《孤注一擲》選擇以官方政令宣導開場; 詐騙案有千萬種方式收場,《孤注一擲》選擇以官方政令宣導終場。這兩款選擇既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得不然的應對手段,也點明了敏感題材的創作界限。

形式美學的無奈,是客觀現實,描述詐騙集團到東南亞虛構國家「伽南」設立犯罪基地,進行網路詐騙的《孤注一擲》,則在主觀創意上追求「複刻真實」,有的老套,有的犀利,有如快車在顛簸道路上狂奔,有時顛,有時快,並不順暢。

導演申奧在犯罪手法上追求「如數再現」。先是成員素描:不管是拐騙或威逼旅客加入犯罪集團;或者以吃得好、拿得多,讓上了賊船的眾人同意加盟詐騙,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護照被扣,或者欠款代償的苦衷,非主動的各個層次都照顧到了。

繼而則是被害人的「情境寫真」,不管是先給甜頭,再「養套殺」的利誘,或者是提供成名舞台讓你得償心願,都是充份利用了心性中的「貪心」與「不甘心」,逐步請君人甕,再把你吃乾抹盡。

只是這些套路都似曾相識,看了頭即知尾,少了意外,更無驚喜,花招與噱頭完全不如當年的《神探亨特張》。劇本淺簡,演員也相對嫩澀,不管是美女荷官的小模梁安娜(金晨飾演)、自以為駭客技術高人一等的程式設計師潘生(張藝興飾演),或者被騙了八百萬而跳樓的王大陸,predictable的戲劇脈絡,很容易就讓人心生不耐了。

《孤注一擲》反而在「勾串當地勢力」方面著力頗深,而且最有見地。跨國犯罪集團何以能在海外異域暢行無阻,形成上百人的共生部落?當地警方是不是被收買了(這一點不讓人意外)?電影最強力的論述在於國家勢力開始逮人時,竟然遭到居民群起阻擋攔截。理由很簡單:犯罪集團繁榮了地方經濟,彼此相亙寄生,各取所需,利益共生。簡單有力地帶出了人間現實:流血流淚是你家的事,我家溫飽我家樂。

正因為《孤注一擲》對犯罪本質多了些探討,所以提供了反派演員詐騙集團首腦陸經理(王傳君飾演)與副手阿才(孫陽飾演)開闊的表演空間,尤其是王傳君在介紹「正、提、反、脫、風、火、除、謠」八組犯案結構時的志得意滿,面對質疑挑釁時四兩即能撥千金的從容不迫,以及凡有二心,必遭嚴懲,甚至逕行槍殺的心狠手辣,但是最後又不追究背叛,只求滅證以保全家人的抉擇,都讓黑的顏色得著不同層次的光譜。

只可惜,凡有官方介入,電影就變成了大內宣,一定有漂亮空洞的口號,一定有堅定不容質疑的保證,一定有鐵血堅定的執法決心,一定有苦心婆心的政令 喊話,就是硬生生把電影扭轉成為反詐宣傳片。

或許因為議題連接人心,《孤注一擲》票房不俗,即使編導企圖不小,最後的藝術表現也只有一般,關鍵何在?相信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我的少女時代:青春祭

商業電影的必要前提包含了:了解市場特性,設定觀眾族群,創造共鳴。陳玉珊主導的《我的少女時代》,在創意設定上,除了微醺的90年代鄉愁,更多的是對校園電影的致敬與顛覆,也因為她在戲劇重點的拿捏上,精準掌握住幾個必要元素,節奏處理又有行雲流水的快意,娛樂性極濃。

首先,醜的必要。

主角林真心(宋芸樺)是一個平凡至極的高中女生。不,不只是平凡,很多時候是蓬頭垢面的邋遢,直接明白地說:她不是校花,而是壁花。校花,高高在上,走過,必然吸睛;壁花,則是隨處可見,走過,渾然不覺。選擇壁花做主角,未必是冒險,反而可以創造更多「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的迴響。畢竟,校花只有一人,壁花到處皆是,因此,對號入座的空間大了,感同身受的共鳴就更容易積累了。

裝美,不難,都是長髮飄飄,都要柔焦特寫,還要脫塵不俗,同質性太高,新鮮度太低;扮醜,要有勇氣(克服明星障礙),還要有力氣(不再拘泥偶像包袱,因而得能生龍活虎),宋芸樺得到這個劇本,算是她福氣,但是她的豪邁演出,也說明了她的星光燦爛,一點都不是運氣。

畢竟,周星馳的美女搞怪,只想搏君一粲,《我的少女時代》的林真心從掃把頭、眼睛鼻子和嘴吧都揪在一起的醜臉、外八字的誇張肢體,到不時滑落的大框眼鏡,這種從造型到的糗與拙,原本就具備了討喜能量,關鍵在於演員能夠放得多開,宋芸樺的豪放表演,讓她得以耍脫偶像的花瓶框架,掙得一位演員的尊嚴。

至於林真心第一次約會時的「熟女」裝扮,「俗」到極點(讓人爆笑),卻也「真」到極點(讓人同情),編導的策略,成功將全片基調,從校園的青春鬧劇,轉換到赤子情深的青春祈願了。

其次,改造的必要。

王大陸飾演的徐太宇是耍酷小霸王,逞兇鬥狠,讓他耀武揚威做糾察隊長,確有顛覆體制的「幽默」,也提供了「教育目的」的省思空間,最重要的是讓不愛讀書的人都能重拾書本,甚至拚進前十名,壞小子的蛻變,固然是老梗了,卻始終符合人心期待,能夠有效產生感動能量,但是《我的少女時代》不忘再安排兩段向下沉淪的扯力:幫派尋仇是他難以迴避的宿命,卻因沾上愛情的香氣,得著了反彈的動力;訓導主任的偏見與挑釁,同樣也要得力於友情的背書,才有了一吐冤屈的活力。

徐太宇的改造與蛻變是個「神話」,只因裹著厚厚糖衣,入口即可甜味。

第三,偶像的必要。

陳玉珊的偶像計畫,兵分兩路,一則紅塵,一則天際,都有精算。

紅塵偶像泛指的就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男的歐陽非凡(李玉璽飾演)與女的陶敏敏(簡廷芮飾演),其實都是刻板印象的複製重生,缺一就沒趣,但是他們的關鍵功能卻在於提供一個夢幻煙霧,那是人云亦云的青春衝動,當下或許有血衝腦門的囈語,卻未必是內心的真正吶喊。陳玉珊只給了他們流言飛絮的幻影,沒有多往內心深處挖掘,因為唯有如此,才真的能夠帶出兩位魯蛇主角「愛在心裡口難說」的曖昧心情。

天際偶像,交給劉德華,但是也少不了「劉的華」,劉德華代表「mission  impossible」,劉的華代表kuso,兩人皆是台灣孩子1990年代的共同記憶。陳玉珊最犀利的一著當然就是真的請出了劉德華客串。就算只有一場戲,只要真的現身了,「mission  completed」,格局和意義截然不同。製片人能夠把這個遠在天涯的夢想拉回到咫尺人間,就為電影強化了超級震波。

第四,trivia的必要。

Trivia tiny little things指的就是雞毛蒜皮小事,青春男女誰不是終日糾纏著一堆碎碎閒事?因此大驚小怪,因此大呼小叫,來得快,卻也去得快。陳玉珊揀拾了多數人都曾遇過的「幸運信」(沒能在限期內把幸運信轉寄出去,就會有噩運降臨)經歷,發展成牽動劇情的紅線:你選中的人,就是你想報復的人,因此會有情緒反應,卻也因此可以窺見人心貴賤,更可以落實相關角色的德性嘴臉。

小小一封信就這樣拉拉雜雜扯出無窮盡的是非恩怨,這說明了陳玉珊很會掰,天下的說書人,都要有口沫橫飛,小題大作的本事,乍看老梗的「幸運信」,能夠舞得如此虎虎生風,坦白說,真是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