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不信人間有真情,所以「好了歌」唱著:「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竊聽風暴》則說人生分合,往往不是可以自己選擇的。
背叛有很多種,什麼樣的背叛最刺痛人心?
國家背叛人民?還是人民背叛國家?
妻子背叛丈夫?還是丈夫背叛妻子?
部屬背叛長官?還是長官出賣部屬?
父母離棄子女?還是子女背叛父母?
是你背叛好友?還是好友出賣了你?……
弱勢者的背叛,有時是受逼,有時是懼怕、懦弱,或者是利誘;強勢者的背叛,有時是厭倦,有時是貪婪、不屑,有時則是憤怒……人心的真實與醜陋,在背叛的關頭都會殘酷現形。
《竊聽風暴》的女主角瑪蒂娜.吉黛克(Martina Gedeck)飾演的明星女友西蘭其實是全片最難演,卻又是最惹人憐惜的的角色。
首先,她是東德舞台上最明亮的一顆星,一顰一笑都有顛倒眾生之姿,首演成功後,她和劇作家男友濃情密意的眼神對話與肉體交流,讓人豔羨,也招人嫉妒,「福兮禍所倚」的古訓,在一個只看長官臉色的人治社會中,其實正是非常無奈的殘酷事實。
其次,軍政大權在握的長官主動從巧遇到每天接送她,擺出了要分美色一杯羹的急色心態,她能抗拒嗎?她敢抗拒嗎?不能又不敢,除了逆來順受又該如何?
遭人玷污已是心身俱創,問題是回到家時該怎麼面對愛人?坦白,會換來憐憫?慰問?還是憤怒地反撲?那會是以卵擊石,玉石俱焚?還是真能快意恩仇呢?思前想後,她選擇了沈默、低首,暗自吞淚。
委屈不能求全,那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反而是一路監聽的特工看不下去,開始爆料,私下通報,設計讓劇作家目睹了實況。人世間最苦的事就是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無能為力,只能任人糟踏,風吹雨打過的亂世鴛鴦,彼此撫慰疼惜的真情,讓監聽的特工和偷窺的觀眾都為之動容了。
這時,《竊聽風暴》玩了一次曖昧遊戲,負責監聽的男主角歐立奇.莫赫(Ulrich Mühe )為什麼這麼大膽敢來通風報信?一旦洩露了長官的秘密,他不怕遭懲處嗎?他是基於正義?還是基於仰慕女主角?還是兼而有之?
他是個盡忠職守的特工,正因為如此,無家沒眷的他在收工後只有召妓洩慾。這段情節也透露了色情服務業即使在共產社會下也非常蓬勃(那位巨大肥胖的妓女忙著要連夜趕場呢),然而,我卻也看到了小男人面對俏佳人,只能想,不敢近的肉身替代。
《竊聽風暴》最後的高潮原本應該要應驗「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西東」的宿命,但是,不,觀眾不同意,劇中人也不同意,如果背叛是必定的結局,可不可以有一個更峰迴路轉的結果,聰明人鬥聰明人,理應要有個更聰明的出口,女主角瑪蒂娜會忠於愛情?還是酷刑之下無貞女呢?《竊聽風暴》的轉折讓人驚歎,卻也讓人唏噓,不管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或者「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的生死矛盾,每一個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無情世界中讓人錐心泣血的選擇。
「背叛」的滋味,其實只有「被」叛的人最清楚,《竊聽風暴》寫出了「背叛」與「被叛」的雙重感受,獲得歐洲電影獎的劇本大賞和最佳影片是實至名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