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導演:申相玉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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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捲進政治風潮,註定就是犧牲者,南韓大導演申相玉十一日去世,享壽八十歲,他就曾經做過政治操持下的玩偶。
記憶中,我認識的第一位南韓導演名叫申相玉,第一位南韓偶像則是申榮均,因為他們合作的《紅巾特攻隊》是1960年代轟動台北的南韓電影,當時我還在唸小學,可是同學們幾乎都會哼著《紅巾特攻隊》的音樂,習慣在脖子上綁著紅領巾(可不是扮紅小兵),英武地扮著縱橫天際的空戰英雄,在學校走廊和教室裡飛來竄去。

對於申榮均的第二個印像則是他和林黛合演的香港電影《妲己》,他演的是紂王,林黛則是妲己,這種跨國組合是邵氏早期經常採取的亞洲合作製片策略,小學生看著電影一面學歷史,看著比干挖心的酷刑,一面學著唸「紂」王和「妲」己的發音,都是很有趣的成長史。

今天看到外電,肝病纏身多年的申相玉導演已經在十一日晚上去世,享年八十歲。半世紀的從影人生中,學歷不高,只讀過日本東京美術專門學校的申相玉拍過兩百多部電影,在1968年更創下一年內拍十五部電影的驚人紀錄,雖說量多質必不精,但是很多人都推崇他是南韓電影工業的奠基功臣,畢竟他不但是第一位在大銀幕上拍出男女接吻畫面的導演,更是最早入圍柏林影展競賽的南韓影人,1994年還出任坎城影展評審呢。

最有趣的現象是香港人形容他是「南韓的李翰祥」,日本人說他是「南韓的黑澤明」,美國人推崇他是「南韓的奧森.威爾斯」,每個稱呼法,每個比方都是以當地電影工業的拓荒大師來對應尊稱,他對南韓電影工業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但是,他的一生最神奇的地方就在於他和明星妻子崔銀姬曾經被北韓領導人金正日綁架了八年,那是一則超級離奇的神秘傳奇,後來他投奔自由時也曾經說:「這段經歷是我一輩子也寫不出來的劇本。」

申相玉在朴正熙大統領時期得罪了當道,1978年,電影公司被迫關門,當時的北韓太子金正日因為醉心電影藝術,為了提升北韓的電影水準,一聽說朴正熙迫害申相玉,就認為是天佑北韓,決心綁架申相玉夫婦。他先趁崔銀姬赴港拍片時,在淺水灣綁票了崔銀姬,她後來形容自己恢復意識時,人已經在開往北韓的船艙裡了,看著北韓領導人金日成的照片,崔銀姬差點就崩潰了。

半年後,申相玉到香港尋找失蹤的太太,自己卻在一場晚宴上,被沾有哥羅芳迷藥的毛巾矇住口鼻,人就暈了過去,醒來時人都到了北韓。但因申相玉急著掙脫逃跑,使得他被北韓特務直接送進六號監獄,每天只能吃著沾鹽帶草的雜糧,還得上政治課洗腦,苦不堪言。

崔銀姬當時算是南韓首席紅星,金正日綁架她不是貪戀崔銀姬的姿色,而是一心一意想要引進當時南韓最傑出電影菁英,以振興北韓影視。他先挫了申相玉的銳氣後,才在自己的生日派對上,趁著文武百官祝壽時,公開引介了「棄暗投明」,「回歸祖國懷抱」的申氏夫婦。

金正日是北韓的頭號電影迷,據說他收藏了每一部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錄影帶,《007》系列和《教父》系列電影的情節和對話都能夠如數家珍,他不但曾經創立了「白頭山創意坊(Mt. Paektu Creative Group)」,自己下海拍電影,還寫過一本「電影藝術論(On the Art of Cinema)」,洋洋灑灑地發表著他自己的電影見解,雖然他相信電影藝術要「忠黨報國」,但是他對於北韓電影的一成不變,很不滿意,因為多數北韓電影的劇情都只會哭哭啼啼,就靠著歌頌金日成政績的《血海》和《賣花姑娘》幾部抗日煽情大戲來麻醉觀眾。

金正日在「電影藝術論」中曾經強調:「電影應該融合了崇高的理念和激昂的熱情。」要點燃觀眾的熱情,就要懂得運用音樂,就像《鐵達尼號》有一首動聽的「我心飛揚(My Heart Will Go On)」,北韓人早在拍攝《賣花姑娘》時也就會靠著一首主題歌曲「我心不渝(My Heart Will Remain Faithful)」打動觀眾的心。

同時,金正日也主張演員一定要思想正確,演技才能精進,他打造的「共產主義表演方法論」強調:「傑出的演員絕對不能演出日本警察或資本家,在表現可恨的敵人之前,演員一定要先對自己的階級身份有強烈的熱情,同時也要對敵人有著濃烈的仇恨。」

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明明想法南轅北轍,申相玉夫婦為了活命,也只好虛與委蛇,不過,聰明的崔銀姬還是私下買了錄音機,冒著生命危險,錄下了金正日和他們夫婦間的四十五鐘談話,做為保命錄音帶。這捲錄音帶的重點就是金正日明白要求他們公開表示是因為受不了南韓政權的假民主,真獨裁,為了追求創作自由,所以自動叛逃,投誠北韓。

用人不疑的金正日對申氏夫婦相當看重,不但給予最高級禮遇,除了偶而參與劇本討論會之外,對於申相玉的創意都是全力支持,甚至還不惜動員北韓一切資源來拍戲,申相玉在1985年拍出了《鹽》,並為崔銀姬奪得了莫斯科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桂冠後,更是龍心大悅,不但同意他到歐洲去拍片,更同意他到奧地利找發行商去發行北韓電影,讓北朝鮮的意識形態和人民情操都能散布全球。

放申相玉出國,不就等於縱虎歸山嗎?外表忠黨外國的申相玉,其實也是工於心計的,一開始,他先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到東柏林去看景談合作,但是他更清楚身旁有北韓特務緊釘不捨,有一會,走經美國大使館旁時,崔銀姬手心直淌汗,緊拉著他的衣袖,示意他投奔自由,但是他完全置之不理,回到旅館後還把崔銀姬罵了一頓:「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絕對不會冒險的。」

幾次出國都又乖乖回到平壤後,紀錄良好的申相玉終於在1986年,利用去維也納洽公,以及和一位日本影評人聚餐的機會,坐上計程車直接開進了美國大使館,再度「投奔自由」。

剛開始,南韓人視他為變節叛徒,要不是他有保命錄音帶,幾乎是無法翻身的,後來,他對金正日的第一手接觸資料,完全符合了中央情報局的分析報告,世人才真的相信他真的是被金日成綁架的無辜影人,他也才用韓文寫下了他被金正日綁架的始末,2001年釡山電影節頒給他終身成就獎,就意謂著南韓影壇終於能夠平心靜氣看得這位曾在1950和19660年代主導南韓電影風潮的電影工作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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