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鐘樓訪雨果

音樂劇《鐘樓怪人》的音樂在電視台的強力放送下,已經在台灣人的耳畔縈繞了一個月,我不禁想起了自己也曾在聖母院塔頂上尋找科西莫多的往事了。

到巴黎,率先撞入眼簾的是巴黎鐵塔。

但是,巴黎最吸引我的,卻是巴黎聖母院。

那是我童年對法國,對巴黎的第一個印象,來自於雨果的傳奇小說:「巴黎聖母院」,哦,不,我們那時候的譯本叫做「鐘樓怪人」。

感謝安東尼.昆和珍娜.露露布麗姬旦的肉身詮釋,讓我見識到最猙獰的肉身也可能有一顆火熱的心;讓我們明白,平凡的我們就是那麼現實,只知道貪戀美色,沒有心思去計算美貌和善心的距離。

那是人性。那是人類的劣根性。我論藝術家如何教導我們,訓練我們,要我們從最醜陋、最平凡的現實中揀挑最真誠的美麗,但是我們的眼睛卻始終高掛頭頂上,只看得到外表的美麗,容不下一丁點的雜質,只奢盼著別人給我們完美無缺的愛,看不到自己的貪婪與不足,所以悲劇一再重演,歷史一再重寫。

我只到過一次巴黎,登上了巴黎鐵塔,也拜訪了巴黎聖母院。鐵塔是開闊高聳的氣勢,聖母院卻是精細又繁複的工程,文化的累積與工技的大器,同樣讓人驚服。

巴黎聖母院的外觀是三扇大門並排串連而成,上面有二十八座的帝王雕像,氣派的石頭面板,一塊塊堆砌而成,一看到聖母院的莊嚴外觀,就像聽到了一首雄偉的石頭交響樂。然後,推門而進,你很難不受感動,一根根高聳的石住直往天衝,張開一張巨大的網,覆蓋著底下穿梭來去的凡夫俗子。你不由自主就會抬頭仰視,有如來到一個神與人的對話殿堂。

石板牆上飄搖幌動的燭火,讓你覺得院裡有風。肅靜的氣息,和幽暗的視線,讓你特意放輕了腳步,卻依舊會踩踏出幽黯的迴聲,在空蕩的院子裡飄送來去,配上你的輕聲細語的音塵,院內彷若有靈有神,既神秘又莊嚴。

然後,踏上石梯,逐級而上,石梯很窄,迴旋空間很小,幾乎容不下兩人錯身,你的手自然就會摸著石壁。壁面顯得格外冰冷清滑,摸不出已經八百多年的歲月斑駁,想來是歷來有太多人像你我一樣,順著幽暗的石梯摸索而上,摸平了石痕。

梯身走沒三五步就要迴轉,腳步越踩越碎,大腿越抬越痠,氣開始喘,汗開始淌,太陽穴鼓鼓作脹,透過梯旁的縫隙往下望去,底層的香客人影已經縮成棋盤上的棋子。就在你覺得心臟彷彿要從胸口跳出的當頭,突然,日光照射了進來,你雖然必需用手遮擋穿刺而來的光芒,但是你忍不住雀躍,因為你聞到了風,望見了巴黎的天空,你登上了聖母院的頂層。

走上天台,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頂歌德式的瘦尖型針塔,清峻有力,是力與美的宣示,迴身下望,你可以瞧見六枚巨大的鐵鐘 ,威武地掛在鐘塔上。

是的,就是這六座巨鐘,已經很久沒有發聲的巨鐘,我突然明白,五百年前,傳說就在這兒,一頭紅髮,瞎了一隻眼,背脊高駝,手粗腳短,走路像鐮刀,顛跛搖擺的科西莫多,每天就靠著他最粗蠻的臂力,靠著全身的重量來拉扯粗麻鐘繩,敲響撞針,用最宏量的鐘聲召喚信徒,共同來向天主聖母誦歌吟詠。

我們習稱的「鐘樓怪人」,名字就叫科西莫多。沒有他,雨果的第一本長篇小說,不過是一部庸俗的愛情悲喜劇;沒有科西莫多,巴黎的聖母院不過是一座凡人祈福避難的神鑫殿堂;沒有科西莫多,鐘樓怪人的傳奇不會口耳相傳了一百六十年,依然蠱惑著天下情癡。

雨果在『巴黎聖母院』小說的開宗明義序篇上寫著:他有一回到巴黎聖母院參訪時,親自扶級而上,氣喘吁吁地歇腳休息時,意外在兩座塔樓上的暗角處,發現了一組希臘字:「ANArKH」,沒有人知道是誰用刀或什麼利器刻上這個字,銘刻這個字的人應該肚子有些墨水,才會把象徵「命運」的這組希臘字刻到牆上,「他到底在想什麼呢?他遭遇了什麼刺激呢?為什麼要躲在這幽暗的高塔角落刻上這幾個字呢?」雨果的心靈這就這樣飛奔狂想了起來,他承認:「我就是根據這個字寫下『巴黎聖母院』的。」

我們都慶幸自己的外型不像科西莫多;我們都欣喜自已的際遇比他科西莫多幸福。科西莫多,他的畸型,成就我們的歎息;他的癡情,成就我們的感傷;他的歌聲,成就了歌劇院的傳奇。

我不曾在巴黎聖母院裡遇見科西莫多的魂魄,卻彷彿看見了那位在牆角邊發現「命運」刻痕,而浮現故事傳奇的作家。創作,就是這麼神秘,這麼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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