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奧斯卡採訪嗎?」一位在加拿大電台工作的朋友打電話給我,探詢要和我做電話連線的採訪,「李安一定很忙,不可能做連線採訪,我們想從側面了解,聽聽媒體記者的觀察。」
「你要去奧斯卡吧?」一位台北的同業問我:「聽說你的關係我,可以夾帶人進會場。」
「沒有。說我去採訪的是誤會,我根本沒想過去採訪奧斯卡。」這是我對第一位朋友的回答。
「是啊,我有獨家貼身採訪權,要寫李安的得獎前後二十四小時隨行採訪。」這是我對第二位記者的回答。
那一個回答是正確的?你說呢?
當然是第一個回答。第二個回答是故意吊人胃口,誇大不可能的事,欺人耳目,亂人心志。
和我合作過的朋友都知道我對專業很苛刻,要求很多,對自己如此,對工作夥伴亦然。對於不專業的問題,我的回應態度就很尖酸。
奧斯卡是國際盛事,你知道全球每年有多少媒體想要採訪,主辦單位又能核准多少張採訪証嗎?沒有事前申請,根本連門都沒有;即使依照規定在每年十二月之前提出申請,他們還是有權不批准。
1994 年農曆除夕的那天,我從香港飛抵柏林要去採訪柏林影展,那天下午三點多鐘吧,剛好是奧斯卡獎入圍名單宣布,那一回,外語片獎項中,台灣的《喜宴》和香港的《霸王別姬》雙雙獲得入圍,我和《霸王別姬》的投資人徐楓興奮地在飯店裡高聲歡呼,連忙發了三百字的文稿傳回台北,上了當時服務的聯合報頭版。
那一年,不是華人電影首度入圍奧斯卡。張藝謀已經兩度以《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獲得外語片獎項提名,都未得獎;那一年,卻是台灣電影第一次獲得入圍,再加上香港電影,花開並蒂,華人很風光的。
第二天,我託著柏林影展的朋友洽詢採訪奧斯卡的可能性。世界知名的國際影展都要事先提出採訪申請,而且隨著年資不同,採訪等級亦有別,柏林、坎城和威尼斯我都跑過了,獨差奧斯卡,總是要先請教申請管道。獲得的答案是要先填採訪申請,因為法定申請期限已過,非得以專函申請試試看。
於是我寫了一封情文並茂的信給奧斯卡當局,強調當年是台灣電影第一次獲得入圍,台灣讀者一定很想知道奧斯卡的點點滴滴,以及華人參展的過程。那封信從柏林以傳真方式直達洛杉磯,五天後,我接到通知,影藝學院批准了我的採訪了,趕上了那班奧斯卡風雲列車。
國際影展的警衛都很森嚴,而且都是認証不認人,只要你有採訪証,來去自如,如果沒有,那就真的是門都沒有。奧斯卡的全球電視轉播率非常高,美國人引為
為榮,所以警衛更是嚴格,從星光大道開始,真的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你必需把証佩戴胸前,逐一亮舉,才能通過層層警衛。真以為可以靠關係夾帶人進場,那真的是把奧斯卡當成了金馬獎。
可是,採訪奧斯卡頒獎典禮是很無趣的。
首先,你只能坐在後台的記者室,看電視寫新聞(那和在家看電視有何不同?)。記者室又分為三間,電子媒體一間,美國媒體一間,國際媒體一間,萬一得獎人說了句美國俚語,國際媒體室內人人張目結舌,不知所云,只能像鴨子一樣:「啊?啊?」地叫個不停 找不到,也得不到正確答案(還不如在家看美國記者撰發的外電)。
唯一的差別是稍晚一點,得獎者會來到現場,簡短回答媒體的問題。技術獎得主大家興趣不高,大明星或大導演一來,就登時亂哄哄,你還是聽不清楚問答內容,真是很辛苦的考驗。
那一年,我滿懷熱情進入採訪記者室,卻敗興而歸。不是採訪碰壁,而是《喜宴》和《霸王別姬》都沒得獎。
其實,如果《喜宴》或《霸王別姬》得獎,對記者更是折磨,得獎者你不能不採訪,落敗的人你更不能不聞不問,你只能兩頭跑,怨歎分身乏術。兩片都沒得獎,記者卻成了電影人慰問的對象,客氣的人會說:「努力不夠,下次再來。」溫情的人則會安慰你說:「對不起,害你沒東西寫。」
其實,電影人遠比記者落寞,可是大家都是失意人,只能互相取暖,聲聲歎息,成了我這輩子採訪奧斯卡最難忘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