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很多時候就像瞎子摸象。摸到腿,就以為象像根巨柱;摸到耳朵,就以為象像是扇子。部份真確,卻不是全貌,只要不死咬不放,每一個觀點,都是有趣的切入面向。
電影中會出現電影情節,一定是特意的安排 只要細看電影的片段,就可以看得出電影人的意圖、熱愛和手法。有時候,煞有介事,真的好像要來和你講道理;有時候,純粹博君一笑而已,不必太認真。
史丹利.庫布立克的《一樹梨花壓海棠》中,電影只是重要的情欲過場戲,一男兩女一起去看恐怖片,鬼怪現身,母女都嚇得大叫,坐在中間的詹姆斯.梅遜只捉女兒的手,不捉徐娘的手,觀眾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吃嫩草的心思。
《鋼琴教師》裡的汽車電影院中,男男女女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顧著在幽閉的私人車廂中你儂我儂,電影演什麼不是重點,也沒人關切,反而是情欲找不到出口的女教師靠著在車陣裡的偷窺來滿足自己的情欲。那是個春情四溢的夜晚,電影的時空成了燃燒欲望的火苗。
《悄悄告訴她》裡的那場默片愛情戲,是看護說給女植物人聽的一場戲,初期,大家不懂他為什麼愛看默片,而且喜歡說電影的故事給女植物人聽,直到那場戲成了 被藥物縮小的小男人終於鑽進了愛人的陰道去的時候,大家忽明就明白了。電影演的就是他的行徑,那個小男人是卑微的他,也可以解釋成是他的精子,進去之後就 不肯出來了,意謂著著床成功,果然女植物人就懷孕了。
就道德標準而言,那是性侵害;就電影藝術而言,那是「假借」的象徵,真要演出性侵害,必定引人反感,小男人的愛情是卑微的,是不敢當面說的,她的昏迷,才讓他有機會親近,才讓他有機會著床。這場默片是全片精華,阿莫多瓦的靈光讓電影中的愛情有了讓人打心眼裡感動的光采。
偉大的藝術家都懂得消遣自己,都敢於批判自己。金.凱利(Gene Kelly)的經典歌舞片《萬花嬉春(Singin’ in the Rain)》就是電影人開自己玩笑,把電影界曾經有過的「荒唐」、「可笑」故事全都轉化成精彩歌舞的典範。
《萬花嬉春》的背景在有聲電影問世的前夕,1927年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問世之前的電影,人們通稱為默片,默片讓音樂家、辯士和口條不行的藝人都 有快樂的生存的空間,默片演員的表演總是誇張,默片演員的聲音完全不必考量,所有被視為「利基」的拍片要素,卻是有聲電影革命浪潮必定襲捲推翻的「利空」 對象,這些矛盾,正好就提供了《萬花嬉春》強力主打的電影演進趣史的取樣素材。
於是我們看到了默片時期的演員只要身手矯捷,膽識過人,就能從替身升格為主角(事實上,多數的默片紅星如卓別林或基頓都有雜耍藝人的養成訓練);於是我們 看到了聲音有如嗲聲貓叫的女主角,也能靠著一張臉蛋縱橫銀幕;於是我們看到了電影人初試有聲電影拍攝時,接連發生找不到麥克風、聲音會左右飄移,衣服磨擦 聲和心跳聲不時跳閃出來,以及聲音出岔就導致聲畫不同步,男人說女聲,女生吐男聲的穿幫現象……影史上說都說不完的趣聞軼事就這樣濃縮進劇情中,有心的觀 眾只要看到電影人要把默片版的《決鬥騎士(Dueling Cavalier)》改換成有聲版,卻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尷尬爆笑時,就可以明白了電影史的跌跌撞撞演進史,再從最後《決鬥騎士》變成《跳舞騎士 (The Dancing Cavalier)》的大躍進,見証到電影與科技共存共榮的傳播特質,那是何等快意的一堂電影史課程啊!
金.凱利是公認的一代舞王,他的舞蹈電影總是讓所有的場景和道具都變成了舞碼中的要角,沙發宛如無重量的道具,連雨水都是踢踏舞最好的音樂節拍,他的舞讓 人看得賞心悅目;然而電影裡的歌,更是曲曲精彩,"Moses Supposes"把聲音的雙關趣味玩到了極致;Donald O’Connor演唱的 "Make ’Em Laugh"更是載歌載舞唱出了演藝人員天生就是要讓觀眾開心的唯一使命;更別提愛情上壘,夢想即將成真時所唱的「Singin’ in the Rain」了……
每年,我都會重看一次《萬花嬉春》,因為經典電影就是你隨時重溫都能有所獲,有所得,就算年年摸象,回回不同,開心的感受可是絲毫不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