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楚浮導演作品《日以作夜》的影迷,大概都不會忘記那位拄著枴杖,想辦法要到電影院的櫥窗前,把海報刮下來帶回家珍藏的超級影癡。
因為對電影有癡狂,有迷戀,所以才會想要留下電影的光與熱。
1994年的五月,我也曾效法《日以作夜》的影癡,坎城影展落幕前一晚,孤軍深入坎城影展市場展的旅館攤位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拆下了攤位前的大師海 報,帶回了台北。那個晚上是個兵荒馬亂的晚上,影展即將結束,正式的活動只剩第二天的頒獎典禮了,多數的記者都已經交出了文稿,輕鬆地品酒喝咖啡聊著天, 所有的影展交易其實都已結束,市場展上乓乒乓乓,一派風流雲散的感覺,有的人在整理攤位,煩惱還有好多的宣材還沒發完,有的人正在敦促工人拆缷器材,深怕 東西沒還清楚,事後又要被罰錢。
費里尼是1993年十月辭世的,第二年的坎城影展就特別選用了他替太太茱麗葉塔.馬西娜(Giulietta Masina)在《大路》中所畫的水彩圖象做為影展海報,茱麗葉塔在《大路》上飾演一位可憐的女丑,跟隨粗魯的雜耍藝人安東尼昆流浪街頭,最後卻遭棄養, 費里尼所繪的那張海報就是她披著一身皮篷,孤單地看著海洋的背影,簡單幾筆,神韻盡出,看過《大路》,你不會忘記茱麗葉塔,看過那張海報,你不會忘記這對 影壇夫婦的深情,費里尼過世五個月之後,茱麗葉塔也悲傷辭世,那張海報成了這則影壇傳奇的絕唱。
費里尼和黑澤明大概是影史上最愛畫畫的導演,一位是歐洲之寶,一位是日本電影天皇,1990年他們倆的作品《月亮之聲》和《夢》,雙雙在當年的坎城影展做特別放映,兩位大師的塗鴉墨寶也隨片公開,更被影迷視為是探索大師創作奧祕的最佳藍本。
黑澤明在《蝦蟆的油》自傳中即已說過,他生平第一志願就是當畫家。他曾經夢想超越梵谷和塞尚,可是幾經努力但總畫不出自己的風格。決定改行搞電影之前,他把心一橫,發狠地將以往畫作一股腦全燒了。
等到電影成就震驚國際,黑澤明的畫癮再也忍不住了,1984年前籌拍《亂》之前,他就先把電影主角造形、服裝和場次景觀,逐一畫下。一千多張畫稿不但成為工作人員的工作指南,也展示黑澤明對線條和色彩的獨特感性。後來他再用影像落實畫意,拍起電影自然又快又好。
費里尼則表示他這一生唯一會的,也懂的事就是拍電影,他從來沒有做過畫家夢,不過從小就喜歡塗鴉,只要手頭有筆,他就可以在牆壁、報紙、衛生紙和餐桌布下隨意畫將起來。
費里尼認為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盡相同,有人口若懸河,有人倚馬千言,言語和文字都不是他所擅長的表達方式,只有畫畫才能掌握他的靈感,表達個人觀念。
每次拍片前,費里尼都會花上許多時間埋首作畫,看表情。透過畫畫,費里尼可以更清楚地分析出人物個性,更深入他心中的創作慾望。他認為這種電影圖案化的解碼過程,正是帶領他走出創作迷宮的指引。
費里尼的塗鴉作品最後當然還是會交給攝影、服裝、化粧和美術等工作人員,這樣他們才會更清楚了解費里尼要用什麼手法表達電影內涵,配合起來順暢自然不在話下。
想做畫家的黑澤明,非常珍惜手稿,拍完《亂》,坊間就曾出現三種版本的《亂》畫集,黑澤明希望畫集藏諸名山,傳承後世的用心,相當明顯;費里尼則不然,他 常常是隨興找張紙就畫了起來,畫完就派分給工作人員,並不要求回收,完全是為了工作上溝通方便,倒是不少有心人四處尋訪費氏墨寶;刊印成冊,為電影史保留 了不少珍貴創意資料。
細看兩位大師畫作,費里尼作品偏向漫畫隨筆風格,隨意幾筆就能傳神帶出人物情貌,深具寫實功力;但偶爾幾筆彩墨卻又頗有浪漫超寫實的韻味,恰與他電影作品中揉和了現實與虛幻的特異風格,輝映成趣。
黑澤明的畫作通常以油畫和水彩居多,每幅都煞有介事地塗得滿滿的,詳細交代他所有的原始創作意念,也使得每張畫都有傳世價值,至於線條粗放、用色鮮豔大膽,則隱隱透出他最崇拜的梵谷畫風影子,耐人細細品味。
不過,繪畫和電影畢竟仍然是性質不同的藝術媒體,電影大師畫畫得再好,具象成電影則又是另一番情貌,這種差異性也只有有心人在比照大師畫冊與電影時,才能悟出這種由平面靜畫轉換為立體動態的藝術苦心其中的奧妙。
黑澤明於1998年的九月六日辭世,今天正值大師辭世七周年,謹以本文,兩位大師的繪畫軼事,追思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