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陋寡聞,看《給莫妮卡的華爾滋》之前,渾然不知世上有Monica Zetterlund 此人,更沒聽過她的名曲,但是一部電影補足了我的匱乏,除了觀影喜悅,還有更多感官滿足。
「來紐約唱歌吧!」有位經紀人這樣邀請你演出,那位歌手捨得拒絕?通常你會接著問:「真的嗎?」「真的,你有voice,還有face,天生唱歌的料。」瑞典導演Per Fly執導的《給莫妮卡的華爾滋(Waltz for Monica/Monica Z)》,就用這麼簡單的開場,讓我們先瞧見了知名歌手Monica Zetterlund的白瓷臉蛋,繼而聽見她詮釋爵士歌曲的優雅和慵懶嗓音,然後再告訴大家娛樂圈屢試不爽的遊戲規則:色與藝/face and voice。
是的,《給莫妮卡的華爾滋》的主人翁Monica Zetterlund,堪稱色藝雙全的女伶。
是的,只要電影中飾演莫妮卡的Edda Magnason輕啟朱唇,唱起Monica愛唱的英語和瑞典語歌曲時,你的人就會安靜下來,優雅又慵懶的旋律,悄悄隨風而來,穿耳入心,聽見了甜美,也想見了幸福。
一如一般的歌唱家傳記電影,《給莫妮卡的華爾滋》採取了順向敘事的時間軸。初時,Monica還只是個平凡的接線生,閒暇時,跟著樂團獻唱,一旦成名,大頭症來了,焦慮與酗酒也伴隨而生,就在眾叛親離的絕望時刻,她幸運重生,找到真愛,也憑著歌藝寫下傳奇。小曲悠悠唱,恩怨滾滾來,就是全片的敘事結構。
值得一提的是莫妮卡的生命體會。首先,愛唱歌的Monica,收藏了無數的美國爵士名家的黑膠唱片,不但聽得滾瓜爛熟,還學得有模有樣,紐約巧遇一代紅伶Ella Fitzgerald時,迫不及待就想獻唱,盼有方家指正,才唱兩句,Ella Fitzgerald就打斷她:「妳去過New Orleans嗎?真的知道當地人的感受嗎?人家Billie Holiday是用生命在唱New Orleans的悲情,妳呢?瑞典人何不唱瑞典歌呢?」
當頭棒喝就要這麼兇猛,才見成效。
Monica呆愣當場,是的,她英語歌唱得再好,也只是描紅,也只是臨摹,少了自己的韻味,有從土壤裡長出來的感覺,才能唱出地方歌謠的韻味。問題在於,那個年代,沒有人唱瑞典語的爵士歌曲,Monica就算有心,亦不知從何著手,《給莫妮卡的華爾滋》的趣味就在於重現了她如何衝破迷霧,顛覆傳統,結合詩人與樂團,走上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歌」的康莊大道(一切有如1970年代台灣的民歌運動)。
Monica天生就愛冒險,就愛橫衝直撞,父親(由Kjell Bergqvist飾演)則是冷眼旁觀,不時潑冷水,父女關係非常僵硬,看不順眼時,就會舉她童年爬樹,就愛往上爬,不到樹梢不罷手,最後自己一身傷,全靠父母親來善後。這不是寓言,這就是電影讓我們看見的Monica生命特質,她敢衝,敢冒險,因為只有到了樹梢,才會看見完全不一樣的風景(其實,她的父親也是喇叭高手,但是早早就放棄了,莫妮卡知道父親是行家,這一輩子她一直在等待父親的讚美與肯定,卻總是盼到咒罵),她的堅持讓她渾身是傷,更讓她一度迷航,等到她終於能站到樹梢時,歎息與淚水,成了最甜美的報償。
Monica的迷航人生中有兩椿軼事值得一提,她曾在1963年代表瑞典參加第七屆歐洲歌唱大賽(Eurovision Song Contest),唱片公司堅持她要唱爵士歌曲,盼能藉此打響國際名聲,因為爵士唱片的業績遠不如搖滾唱片,但是爵士歌曲不但市場不討喜,更不利歌唱比賽,瑞典同胞守在電視機觀賽的結果,卻是抱了個大鴨蛋,國家英雌頓時變成國恥,教人情何以堪?
但是Monica有錯嗎?一時的挫敗,確實讓她信心全無,但是唱自己會唱的歌,何錯之有?電影細細描述她如何與頂尖爵士鋼琴家Bill Evans(1929-1980)合作了「Waltz for Debby」這張專輯,成功收復了舊山河,但是重要的卻是,即使如今她已過世多年,世人傳唱懷想的不也還是她擅長的瑞典爵士?
其次則是她從不諱言對Bill Evans的崇敬,更巴望著有朝一日能與Bill Evans 合作,但若你不去敲幸運之神的門,幸運絕不會天上掉下來,她在跌落谷底的絕望時刻,自己錄了音,然後寄帶子給Bill Evans聽,終獲青睞,如此傳奇,如此幸運,是不是也像極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貓王(由王啟讚飾演)寄出錄音帶給貓王的青春志氣?這不也呼應著Monica的父親常說的爬樹寓言?
飾演Monica Zetterlund的Edda Magnason是瑞典知名的歌手和作曲家,也是《給莫妮卡的華爾滋》全片最大亮眼,她的美貌與歌喉都差堪媲美Monica。
因為她的重唱,讓Monica的老歌有了新詮韻味,至於她穿戴起1960年代的髮型與服飾時,更有如《花樣年華》中的張曼玉,時代上身,風情重現,至於她詮釋起Monica的戀情時,看似敢愛敢恨,卻又臨陣踟躕,悄悄轉彎的微妙心情,頗讓人玩味,反而婚禮上,她嫌賓客太嚴肅,「你們好像來參加葬禮一般!」於是紅毯重新走過,堅持要以狂喜註記人生大事的淘氣豪情,不也讓人更想參見一代女伶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