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而平等(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是美麗的政治祈願,現實上卻是有人含金湯匙出生,坐享榮華富貴,有人卻是天天得為稻粱謀,惶惶不可終日。
正因為實質不平等,所以就容易起比較心,人比人,往往容易氣死人,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獲得坎城影展評審獎的《我的意外爸爸》,迷人的趣味在於「比較」,讓人深思低迴的空間,亦在「比較」。
《我的意外爸爸》選擇的比較點包括:身份、管教方法和親情。前兩者都是傳統戲劇不時探討的主題,唯有親情究竟該怎麼比?又能怎麼比?才是《我的意外爸爸》最不俗的論述。
電影從福山雅治飾演的「富爸爸」野野宮良多出發,他不惜血本,要送獨子慶多去念最貴的貴族學校,早早就送孩子去學鋼琴,忙了六年,醫院才告知他:「對不起,當初抱錯了孩子。」
錯誤是醫院護士惡意造成的,無辜受害的良多卻從天降橫禍中得到審視自己錯誤的機會,是枝裕和的功力就在於成功地連結了這兩個完全不搭軋的生命經驗。
良多的第一個考驗是:血緣重要,還是真心重要?養育了六年的兒子,豈能因是別人家的骨肉,就此翻臉不認人?人之異於禽獸者,不就在「情」嗎?生育是事實,養育難道就不是?生育和養育,在人生天平上的砝碼真的同質等重嗎?
良多的第二個考驗是:黃金打造真的就比草莽打造來得勁氣有力嗎?他的競爭對手是Lily Franky飾演的「窮爸爸」齋木雄大。兩位原本在路上相逢都不會打招呼的爸爸,如今卻被迫坐在同一個板凳上,比較各自調教出來的孩子,齋木如果優秀勝出,「獲利」的其實是野野宮(畢竟,骨肉高人一等),但是良多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慶多如果弱了或者輸了,不就代表他的投資與調教是失敗的嗎?
更微妙的是:「富爸爸」怎能輸給「窮爸爸」?財富代表著人生奮鬥的實力,良多就是靠著一再打敗對手才有今天的社會地位,如今不但輸在自己「過去」的耕耘,連「未來」的收成都要仰人鼻息,這麼殘酷的現實,好勝心強的良多如何接受?他會選擇用金錢來解決爭子問題,其實一點都不教人意外了。
良多與雄大第一次見面時,雄大遲到了,一頭亂髮,衣著簡陋,沒有時間觀念,不懂禮儀修飾,社會地位嚴重傾斜的兩個家庭,如何站在同一個天平上論斤秤兩談教養?良多說不出口的無奈,全顯露在他的眼神與談吐之中,Lily Franky越是從容自在,福山雅治就越顯得侷促難安,他們的較勁是人性,亦有私欲,兩位爸爸的表演都教人難忘。
良多的第三個考驗是:怎樣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Lily Franky有個本事,所有電器的疑難雜症,他都能手到擒來,輕鬆修復,偏偏福山雅治卻是生活白癡,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工匠」細節上,被徹底擊潰。而且,良多相信「鐵杵終能磨成繡花針」,他習慣扮演嚴父,沒空陪兒子嬉戲,更別說共浴戲水了,異子而教後,原本會笑的齋木疏晴,終日愁眉苦臉,原本謹言慎行的野野宮慶多,卻開始有了笑容……孩子的笑聲,不就是「父親會考」的終極成績單嗎?
《我的意外爸爸》最迷人的魅力來自於所有的細節,都取材自尋常生活,看起來像是平淡無奇的日常歲月,卻足以觸動多數觀眾的心弦,是枝裕和充份發揮「烹小鮮」的功力,讓《我的意外爸爸》成了一齣動人的生命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