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電影《尋找希薇亞(En la ciudad de Sylvia/In the City of Sylvia)》並不是一部容易觀賞的電影,因為它要求你專心「聽」與「看」。在幾乎沒有太多細節變化的過程中,唯有專心,才咀嚼得出其中滋味。
《尋找希薇亞》描述一個不知名的男生(Xavier Lafitte飾演),一心念著六年前在法國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遇見的女孩希薇亞,六年後重返舊地,他能夠在這座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找到昔日心動嗎?
表面上,《尋找希薇亞》是個癡戀與苦戀的愛情小品,但是西班牙導演荷西.路易斯.格林(,José Luis Guerín)並不想拍部規規矩矩的純愛電影,陷在傳統框架上訴說通俗故事,從感性角度訴說愛情故事固然迷人,從理性角度來量測「追尋」的深廣餘波,《尋找希薇亞》才得以不俗。
格林首先選擇的切入點是:記憶。
一代哲人胡適曾寫過小詩「秘魔崖月夜」,其中有兩句傳頌一時:「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輾轉反側,思量難忘,戀愛中人無不如此。然而,心頭的「人影」真的清晰可辨嗎?六年前的記憶,驚鴻一瞥的心動,能夠在你的腦海深處鐫刻下多精準的人物肖像?如果不能,這份尋覓,能有結果嗎?
男生每天會從下榻的旅館裡,來到城市廣場前的咖啡館,那兒人來人往,或許就能撞見六年前的心動,如果心中確有定見,一眼就能確悉,正因為人影其有些糊了,焦距對不起來,所以只能先行凝視,既而在紙上素描。掠過眼前的人影,都吸引他的目光停留,從髮絲、眼影、唇形到輪廓,所有的仔細端詳,都像是先用眼睛尋找可能的組合,再用素描的方式來重繪佳人形影,從摸擬中進一步確認究竟是什麼樣的弧度勾去了魂魄?能否從那樣的線條中得到昔日的感動?
尖酸苛薄之人難免訕笑:連希薇亞究竟長成什麼模樣都不確定,還能稱為癡戀?但也唯有赤誠卻忐忑的凡人,才會臣服於時間之神麾下,才會告解求恕,才會拚盡全力,盼能完成尋人的最後拼圖。等到他終於「認定」Pilar López de Ayala可能就是他的希薇亞,開始尾隨,等待搭訕……陪著他凝視多時,守候多時的觀眾,對於他在電車廂裡終於鼓勇開口,能不給予最高的期待與祝福嗎?對白不到二十句的《尋找希薇亞》,就在如此低限的空間裡,孕育了一個夢。
然而,女孩告訴他:「我不是。」繼而再以手指往唇上一擺:「別再道歉了。」前者,否定了「過去」的癡迷;後者,切斷了「往後」的可能。《尋找希薇亞》就用了這麼簡明的手勢,讓史特拉斯堡的仲夏頓時有了秋涼。
格林的第二個切入點是:聲音。
史特拉斯堡是個美麗的小鎮,格林看似隨機選擇了旅館前的長巷,咖啡館旁的街道,固定好攝影機,就開始紀錄起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人走過,就有腳步聲、機械聲、談話聲、風聲、鳥聲,特意調高音量的環境聲,在安然不動的長鏡頭中,成了合唱的主角,唱出了城市風景,唱出了紅塵熱度,正因為鏡頭不動,你的眼睛也停了下來,忙個不停的耳朵因此取得了感官的主導地位,開始從聲音的進出與挪移,捕捉看得見的,以及看不見的生活雜音,眾聲喧譁中,唯獨你和這位急切的男生一樣,尋覓,也期待著共鳴的和弦。
《尋找希薇亞》有點像存在主義的名劇《等待果陀(En attendant Godot/Waiting For Godot)》,果陀好比希薇亞,好像存在,卻不確定存在,果陀可能是上帝或者死亡,《尋找希薇亞》只是將《等待果陀》核心論述的「生命意義」 套進了「愛情意義」的軀殼中,但又在一無所獲的等待裡,完成了「生命意義」的素描。
找不到愛人,也找不到答案,《尋找希薇亞》試圖用波麗露的音樂輪迴來註解人生,但是誰也都可能是希薇亞,只要持續凝視,只要專注凝聽,你的希薇亞是否就在下個光影流轉處?好玄的問題,好玄的註解,《尋找希薇亞》提供了一個好玄的誤讀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