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曾經向媒體解說:「《非誠勿擾2》有兩個主題,一個是關於愛,一個是關於死。愛與死這樣兩個主題是一個二重奏,它們交替出現、互相策動。」
確實,這個『愛』與『死』的二重奏,因為得著了舒淇與孫紅雷兩位演員的精彩詮釋,才讓《非誠勿擾2》更添了立體曲線。
舒淇飾演的梁笑笑與葛優飾演的秦奮,到底能不能結成連理呢?從《非誠勿擾》吵吵擾擾到了《非誠勿擾2》,最終的答案還是個大問號,婚姻的期待煎熬著秦奮,愛情的純度則是一再質疑著梁笑笑,這對男女翻滾了這麼長的時光,卻修不成個正果,若不是編導另出奇招,透過孫紅雷飾演的李香山,以他耽溺形式的臭屁個性,打造了「離婚典禮」和「生前告別式」兩場大秀,顛覆了傳統悲情框架,另創生死情愛的新焦點,光靠秦奮與笑笑若即若離,卻又說不個所以然的惆悵情味,《非誠勿擾2》想要吊足觀眾的胃口,恐怕真的很吃力。
愛情苦,卻又讓人心甘情願,前仆後繼,是《非誠勿擾2》堅信不疑的基調,片頭以詩經《國風·周南》中的《關睢》的名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做開場,基本上就是開宗明義,要以秦奮的感受與觀點做為劇情主軸,但也因為他招式鮮明,再無曖昧迴旋空間,所以很難著力,明明是他在積極布局,愛情猛攻,事實上卻成了他處處挨打,有苦難言。
秦奮的態度很明顯,他相中笑笑,急欲成親,偏偏第一集中的笑笑,要先了結前一個男人的心結,而且鬼門關來去一回,才算死了心;第二集的笑笑理應吃了秤鉈,鐵了心,卻又陷入了「好感」不等同於愛情的意念迷宮之中,所以要求試婚,而且還是避開了「生米煮成熟飯」的洞房花燭夜,只想看看兩人能否「相依為命」,這種避開肉體關係,只求精神試煉的「試婚」,其實還是「徵婚啟事」的延長版而已,只是從一場大海撈針的混仗,升格成為一對一的單打對決而已。
問題在於秦奮就算有心圍城,屢攻不下,難免師老兵疲,也灰心喪了志,兩人雖然演出一場男人坐輪椅,要靠女人照顧的「相依為命」折磨戲,最終卻也只有磨了嘴,鬥了氣,銷磨了僅存的愛情蜜果,再無好話好臉色,婚姻的悲情宿命既然提早來到,笑笑做個「解鈴人」,宣布撒手不玩了,也是必然的結果。這時候的舒淇,也無負導演馮小剛所託,在那場和解戲上,既是同榻合枕,臂肘相依,還是得狠狠在手肘上咬上一口,然後淚如雨下,為「自己再也遇不到這樣的好男人」的無解困局,黯然畫下休止符。
人生悲喜往往以不同比例調配而成,沒有公式,亦沒有規矩,舒淇的這場愛恨交織的分手戲,其實是她在《非誠勿擾2》中最有生命力,也最能浮雕「女人心」的演技工程,酸甜苦辣同步擁上胸口的壅塞與潰堤,就在既哭又笑,既感念又難捨的萬端愁緒上,達到了動人高峰。尤其,她那一口咬下的痛,既是痛楚,又是痛快,也成了愛情遊戲中最最苦澀的調味醬了。
《非誠勿擾2》的真正主角其實是飾演李香山的孫紅雷,因為『愛』與『死』的二重奏,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只是,『愛』太勉強,『死』又太冗長,《非誠勿擾2》的迷人與迷失,全都應驗在他身上,他不是主角,誰做主角?
先談愛。明明是怨偶了,還要剎有介事地照告世人,從此夫妻變熟人,雖然做不到「充滿祝福的分手」,至少還能留個「好聚好散」的美名,故做瀟灑的身段,噱頭十足,裡子卻完全禁不起檢驗。因為他的姿態,先是僵硬(代表有恨),後又猝狂(代表不捨),收放的天平嚴重失衡,他渴求的情聖虛名未必上身,不想被命運宰制的叛逆反抗心,卻也同樣因為內心不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最後成了五味雜陳四不像的大鍋菜了。
再談死。李香山因為得了黑色素絕症,不久於人世,所以刻意要以自己的方式走完人生最後一幕,孫紅雷詮釋李香山日漸虛弱的體態,其實做到了精彩之至的「聲氣」表演。得病之人,行動慢了,肢體弓了,口齒虛了,都是演員慣用的伎倆,孫洪雷的功力則在於另外添加了「氣虛」一味,原本有著勁爽有力的磁性嗓音,也有著顧睨自雄的豪傑霸氣,但在病魔襲身之後,他最大的改變卻在上氣不接下氣的談話與乾咳的嗓音之中,耳尖之人,一聽就知假咳真咳,一聽就知體虛幾何,孫紅雷明明是演戲,卻能精準控制氣若游絲的吞吐量,創造了極其逼真的聲音共振,完成了戲劇說服力,功力非凡。
但是壞也壞在那場生前告別式上,想要驗收親朋好友的臨終祝福,固然是他難遣人間不了情的鐵証,亦是《非誠勿擾2》刻意營造的生死催淚大秀,問題在於秀拖得太長,每個人都要來上一段,他也還得來上一段回應,就算他的胸腔共鳴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確有風燭殘年的寫真音效,但是就算他「迴光返照」,也很難有那麼好的體力逐一應對了。馮小剛刻意求全,要李香山在最後告別式上還要來一計全壘打,只能說算計太過,反而暴了短,畢竟,殘缺有憾,才是人間本色。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追求形式之人,終必還是為形式所限,《非誠勿擾2》的情愛訣別,生死訣別都因「參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只落得癡人囈語,偏偏,芸芸眾生,就愛此味,導演馮小剛最終還是選擇了「譁眾取寵」的紅塵墜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