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佐.納塔利(Vincenzo Natali)自編自導的《人工進化(Splice)》是一部美學精準,卻讓人看了會心疼的電影。
心疼,不只是因為電影透過一椿生命工程的實驗,檢視了人類的偏狹與自私,更因為電影突顯了神話理論中,人類最隱密,卻也可能是最低賤的天性。
影星亞卓恩.布洛帝(Adrien Brody)和莎拉.波利(Sarah Polle)在《人工進化》中飾演一對生化工程師克萊夫與艾爾莎,成功地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了一個富含高蛋白的生命體,可以解決人類的多項疾病,但是出資做實驗的藥廠急於開發新藥,無意繼續複製人的實驗,於是艾爾莎悄悄把自己的DNA混合了新生命的基因,成就了一個全新的物種,這個物種寬耳大臉,兼具人形,手僅三指,另有獸蹄,模彷力甚強,艾爾莎教導她像人類一樣識字拼音時,她竟然能看著艾爾莎身上的T恤字樣,拼出了NERD(書呆子),然後艾爾莎靈機一動就把NERD倒過來唸,就成了她的名字卓恩(DREN)。
在卓恩得名之前的《人工進化》劇情焦點,只在科學和道德的矛盾層次上,主角只是在純科學研究和實用科學的兩極中徘徊,克萊夫與艾爾莎可以驕傲地展示他們的「新發明」,但是他們掌握到的只是表象,內在的心靈或基因奧秘,卻還像是個神秘的深淵,他們的樂觀與自信,熟悉科幻電影的影迷都相信那就是災難的開端;他們不忍毀殺自己發明的私心,同樣也預告著災難的降臨。
災難必定要來,問題在於如何來到,《人工進化》最驚人的論述手筆就是加進了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鼓吹的心理學理論「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和「戀父情結(Electra Complex)」。
卓恩的人類基因來自艾爾莎,艾家有女初長成,因為是科學實驗的非法生物,必定得「養在深閨人未識」,但是很快就來到青春期,會想化妝,有了思春的衝動,會用蠟筆化下了「父親」克萊夫的肖像,再加上窺見了克萊夫與艾爾莎的雲雨歡愛場景,在「模彷」與「欲望」交纏作用下,在「LOVE CAN’T HIDE」的浪漫音樂撩撥下,在肌膚與氣象的近距離碰觸下,荷爾蒙酵素開始昂首亢進,暗潮洶湧的蒙懂情思開始翻騰蔚成主流,心理層面的「戀父情結」因而成為具體行動。
可怕的不是「戀父情結」,而是這位「父親」在想些什麼?克萊夫在卓恩的眉宇間看到了艾麗莎的形影,因此有了迷惑,面對活色生香的胴體投懷送抱,科學家的理智頓時消散,起了貪慾,就跨越了人倫與愛情的紅線。
《人工進化》中的這兩位科學家都是不遵守基本規則的冒險家(畫時代的科學家亦都有著不被世俗羈絆的野性與衝動),只是克萊夫與卓恩的肉體交合更嚴重,既逾越了物動的界限,同樣挑戰了「父女」的倫常尺度(血緣無涉,事關道德),更揉進了藝術家愛上自己創作藝術品的「皮格馬利翁效應(Pygmalion Effect)」,更嚴重的當然就是艾爾莎撞見了他們的失控失禮,「情人」不再是「同志」,「母女」頓時成了「情敵」…混亂必定帶來崩毀,再無人能夠逆轉。
更可怕的卻是卓恩的獸性基因中,另外有著「陰陽變」的特質,女性挫敗之後,她變成了他,成為可怕的掠奪者,殺父睡母的「戀母情結」就在那片陰暗的森林中展開,欲望的無邊蔓延,開啟了讓人不忍直視的夢魘。
《人工進化》嚴厲鞭斥了醜陋人性,但是導演文森佐.納塔利不相信人心,更不相信人性,商業交易下的科學實驗最終還是要回到商務世界的利益考量。《人工進化》的結局其實是在為續集電影安排伏筆,不論生命遭遇了多悲慘的重擊,利之所驅,勢之所趨,一如科幻經典《異形》所揭示的真理,就算異形怪獸到之處必定帶來毀滅的,還是會有資本家和科學家相信自己能夠駕馭異形,讓災變和血腥繼續餵養著商業市場的下一個商機。《人工進化》的最後鏡頭是艾爾莎望著窗外灰濛的天色,精準的美術為電影的宿命寫下了最長最重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