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呵成,天衣無縫的3D視效,堪稱《阿凡達(Avatar)》最炫人的科技成績,但是真正的創意卻來自導演詹姆斯.柯麥隆(James Cameron)打造的男主角傑克。
柯麥隆替山姆.沃辛頓(Sam Worthington)飾演的傑克設定了三個條件:首先,他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員,第二,他有個雙胞胎哥哥,但是哥哥意外身故,根據哥哥基因量身打造的阿凡達,只適用於有相同基因的傑克;第三,傑克因故導致身體下肢癱瘓,雙腳萎縮,不能行走,全靠輪椅代步。
殘障人士卻能夠創造生命奇蹟,這種人生奮鬥,絕對是戲劇世界最煽情,最討喜的情節安排,但是柯麥隆的格局不只如此。
海軍陸戰隊員都曾經接受過最嚴厲的求生訓練,體力和能力都過能,最適合在逆境中求勝,傑克如果只是平民,他所面對的阿凡達勇士訓練,以及各種巨大怪獸的威脅,其實就太艱難了;也因為曾受過海軍陸戰隊訓練,柯麥隆用了想當然爾的世俗概念,讓傑克化險為夷,再一次傳達了「美國神話」。
然而,雙腳萎縮,不能行走的海軍陸戰隊隊員還是不被看好的,雪歌妮.薇佛(Sigourney Weaver)飾演的科學家葛蕾絲,初見面時對傑克的嗤之以鼻,當然是世俗偏見,不過,這種偏見卻讓「阿凡達計畫」呈現了「化腐杇為神奇」的旋乾轉坤力量,下肢癱瘓的傑克合體成為阿凡達之後,所有的殘缺遺憾都獲解決與解放了,這麼美妙的人生經驗,誰捨得放棄?這麼美妙的人生享受,不正是所有虛擬遊戲玩家共同追求的目標嗎?能夠成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阿凡達,傑克再也不願回返人間做凡夫,似乎也成為唯一的生命選擇了。
電影創作的最大樂趣就在於創造了大家可以認同的角色,他的悲喜情仇都透過角色認同,而有了感同身受的感染效應,傑克的行動不便讓觀眾心急,傑克得能突破肢障,卻又讓觀眾同感歡欣,光是傑克本人的際遇就同時兼具了憐憫與羨慕的雙重效應,而他終於在阿凡達的世界中來真的,與奈蒂莉公主在林間交頸配對時,固然違反了遊戲世界的禁忌規則,卻實踐了觀眾的期待,違規才是王道的逾越冒險,再度成為《阿凡達》揭示的生命態度。
傑克與阿凡達的合體,其實還另有一層生命自主的涵義。真實的傑克根本沒有行動自由,合體之後,腳的感覺重新回來了,能站還能跑,得到了自活動自如的肢體,缺憾有了補償,傑克自然就會狂喜狂奔,成了難以掌控的脫繮野馬,雖然他的理性讓他即時剎車,安然接受「阿凡達」計畫的安排,在行動不便的本尊及笑傲林間的替身之間轉換出入,但是他的不甘馴伏,會用理智與良心做出終極判斷的人生選項,卻也在他體認到自己是四肢健全的阿凡達的第一秒鐘開始,就伏下了劇情終必逆轉巨變的種籽。
《阿凡達》的另一個科幻里程碑在於打破虛擬與真實的明確界線,以往的科幻世界都是在虛擬世界中完成美好心願,渾然忘卻本尊的憾缺,傑克的肢障卻是具體存在,而且不時顯影,成了觀眾和傑克本人都難以迴避的不完美「真實」。
理論上,潘朵拉星球上的原住民與美軍都是「真實」存在的生命體,即使潘朵拉原住民全都是電腦動畫創造出來的虛擬人物,卻與真實血肉之軀的美軍進行著稍有不慎就會毀家滅族的交戰火拚,傑克靠著阿凡達的軀體得能接近「納美」族,進而了解,進而有愛,進而捍衛,感性帶著他朝「納美族」的軸線傾斜,這其實也符合所有遊戲玩家的心理選擇:但願常醉不復醒,夢鄉路穩宜頻到。
只是,除了感性,傑克還有理性,知道自己的肉身本尊還在地球人陣營,他不時要回到基地,面對攝影機錄下心得口述的工作日記,而且一旦本尊毀損,替身也不再靈動,他的罩門成為對手攻擊的目標(打不過本事高強的替身,不如先摧毀動彈不得的本尊),也成為他急得在兩個世界穿梭來去的動力,就算他陶醉在「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的美麗化境中,觀眾和傑克本人卻都清楚誰是莊周,誰是蝴蝶,保持距離的適度清醒,並未因此削弱劇情的說服力,反而提供了更有趣的夢幻與真實的拔河。
最美妙的當然還有最後「物化」的選擇,童話故事中的異類戀情,都面臨著種族基因的抉擇痛苦,安徒生童話故事中的人魚公主即使遇上薄倖的王子,還是狠不下心傷害王子,寧可自己化成泡沫,安徒生童話歌頌的是偉大的愛情與人魚情操,但是傑克歸化為納美族人,不但成就了愛情,也超越了地球人用手術交換他出賣納美族人的交易,傑克靠著良知血性,做出正確選擇,也因而坐收漁利,卻沒有半點虧欠,愛情與生命都能兼顧,何其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