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式的重建,一木一物都有標準範例,不能馬虎;寫意式的重建,則可脫離現實框架,放大美麗或愁緒,不管那只是童年的印像,或者是終生懸念的魅影。
從對日戰爭到對共戰爭,國民政府陣營的空官及將軍們確實因為沾到了美國軍援和文化洗禮的邊,享有比一般人更優渥的物質生活條件,從衣著、打扮、談吐到交際,無不盡得時髦風流,他們自成貴族體系,因此讓凡人豔羨,也打造了無數口耳相傳的風流傳奇。楊凡見証過那種當代豪門餘韻,所以在《淚王子》中,就把自己的青春流連,轉換投射在女主角關穎和朱璇的身上。
一位是飛官夫人,一位是將軍夫人,即使在物質短缺的年代中,在兵馬倥偬的戰亂歲月裡,依舊穿著緊身旗袍,在蓮步婀娜中輕聲細語,舉止優雅地過日子…那當然是完全不寫實的囈夢人生,但是世人的回憶往往都是刻意篩選過的,留住美好,忘卻傷痛,或許是很鴕鳥的心態,卻也很務實地幫助所有傷口結疤的人能有勇氣繼續往前行走下去。
朱璇飾演的皖平,嫁給了張孝全飾演的飛官孫漢生為妻,帶著兩位女兒小立及小周住在空軍眷村裡,每天做完家事,包完外賣的水餃後,就是光鮮亮麗地到停車場去迎接下班回家的丈夫。楊凡完全不想讓她以一般的家庭主婦模樣亮相,不論怎麼忙,她的額頭從不淌汗,腋下亦不見汗漬(洗衣的勞務甚至可以交代給還在讀小學的女兒操勞),生活的勞苦似乎從來不曾在她的肉體與心靈烙下印痕。
如果從寫實的戲劇觀點來審視,《淚王子》的唯美手痕當然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但是如果只是從寫實的觀點來批判,也許就完全誤解或錯失了《淚王子》貪戀往日舊時光的憧憬騷動。
楊凡的人間記憶是特意篩揀與潤飾過的,不管朱璇的造型與裝扮是多麼的不切實際,看到她穿著貼身旗袍嫣然一笑的模樣時,你還是會多看一眼,多讚歎一下要多勻稱的身材才適合那樣的剪裁,那份驚歎,其實與楊凡童年時期驚豔的心情是非常近似的,差別在於那份美麗,他親身經歷,也一直留存,等待有能力再現時,就放大成了無邊無際的綺麗夢幻了。
說起旗袍之美,1990年代的影迷絕對忘不了《紅玫瑰與白玫瑰》裡的陳沖和《花樣年華》裡的張曼玉;二十一世紀的影迷也依舊可以在《孤戀花》、《色,戒》和《風聲》中看到各式華麗旗袍,可是只有《淚王子》朱璇身上的旗袍,另外具有一份妖豔美麗。那種與眾不同的美學心情,或許也和長期以「花生映社」為名拍片的楊凡,卻在去年另組了一家嫣紅電影公司來拍《淚王子》的心情有關,「嫣紅」的典故出自「牡丹亭」的曲牌《皂羅袍》,最為世人傳頌的「原来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說的正是楊凡最迷戀的盛世風景,雖然一切都已斑駁遠逝了,他卻依舊努力透過改造與重建,試圖留下那些一直活蹦在他腦海中的美麗印像。
妖豔或許是《淚王子》最突出的影像,但是所有的妖豔最終還是只能打眼前掠過,觀眾終究要關切的是妖豔背後的靈魂與喜樂困苦,偏偏《淚王子》在白色恐怖的史詩素材上著力太淺,往日滄桑與身心煎熬在強勢美學的包裝下只如魅影般穿梭來去,少了最撼動人心的扳機扣動,楊凡在他最擅長的懷舊美學風格上持續攀頂,但也同樣未能讓人刻骨銘心地記住那個無情世代的無奈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