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一年到頭大大小小影展極多,但是多數的創作者都不及留下一點心路印痕,就如蜻蜓點水般離開了台灣。
我尊敬那些勇敢面對自己生命的創作者,勇於表達自己的感動,勇於承認自己所受到的影響。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曾經說過,當初是看了電影《紅菱豔》,深受感動,決心去跳舞;大導演侯孝賢則坦承當年曾經找不到生命方向,但在看過《十字路口》後,才立志要獻身電影。
感動,是人生最美麗的動能,一本書,一幅畫,一首詩,一部電影,都可能改變人的一生,關鍵在於你是否記得當時的心悸感動?名成利就時,你願不願意與人分享自己當時的青澀與莽撞?
崇拜偶像,人性之常,勇於承認,從來不應是負擔,而是美麗的回顧,回首來時路,更清楚自己的決志與蛻變。
十月二十六日去高雄參加捷克導演大衛.昂德列克(David Ondricek)的座談會,影迷提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創作人生中,你有沒有受到那位導演的影響?世界導演中最欣賞誰呢?」有的創作者不想面對這個問題,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但是大衛很坦然,他直接說:「有很多導演都影響了我,小時候最迷卓別林(Charles Chaplin),後來則是史丹利.庫布立克(Stanley Kubrick),因為他們的作品都給觀眾很多想像的空間與機會,當代則有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最崇拜的則是米洛許.佛曼(Milos Forman),他是所有捷克導演最敬佩最愛的人。」
他一口氣說了四位大導演的名字,當場,我就很想大聲鼓掌。
為什麼?無師自通,當然很棒,四方取經,自成一家,也沒有什麼不好,公開自己的師承脈絡,讓人更清楚大師作品的影響力道,其實是更有參考價值的事。
例如,大衛.昂德列克的作品偏愛多線頭,交錯並進的處理方式,亦即是看似不經意的出場角色,後來都能發展出一條精彩戲路,合織成綿密的人際關係與劇情網絡,:《迷失的波希米亞(Loners)》從男女情人的分道揚鑣開始,牽扯出新歡舊愛,單純情愛,最後不知如何終結;《笨蛋.野味.蘑菇湯(One Hand Can’t Clap)》則是從一個笨蛋變成一對笨蛋,又扯上黑道家庭,還有電視節目主持人的家族,就在眼花撩亂,即將失控的關頭,他卻又輕輕鬆鬆收緊線頭,做出結論。「這個方法是90年代大師勞勃.阿特曼就在《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中用過了,後來的《心靈角落(Magnolia)》與《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中都有成熟精彩的表現,我非常喜歡這樣的敘事法。」年輕時的大衛很愛在形式上大玩這種蝶飛花叢的表現法,「但是如今比較成熟,喜歡用最簡單的敘事方式來說故事了。」
話雖如此,他在最新作品《捷克有間大酒店》中依舊顛覆著既有的敘事邏輯,電影中的男主角是專研氣象數據的癡人,酒店有位女服務生一直想追他,他的摰交好友有位同居女友,但是單相思無效,不時做愛求做人的情侶也愛情不久長,四位男女,最後竟然來個愛情大洗盤,重新配對,成就新的愛情拼圖組合,「大城市裡,我們每天會遇到許多人,但是大家還是很寂寞,因為我們畢竟還是自私,長期喜歡一個人很難。」大衛感歎地說,歐洲離婚率很高,「十對婚姻,六對離婚!」以前,他會譏笑這種愛情不久長的荒唐人生,不久之前,自己也離了婚,才更了解愛情的苦痛。
大衛不是刻意要暴露自己的私生活,他認為喜劇電影的功能就是讓觀眾得能在某個角色中看到自己,嘲笑角色,其實卻是在笑你自己,大笑之中,卻隱含了很多的生命悲劇,「捷克的傳統就是把喜劇和悲劇混合在一起。」他的作品其實也就是在插科打諢中讓人看到生命的荒謬與悲涼本質。
誠實面對自己,是藝術家的重要氣質,聆聽大衛.昂德列克的自我剖析,你可以看見一位創作者的靈魂情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