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協調的人生荒謬畫面,才會留給觀眾更多的好奇與歎息!
一氣呵成是劉國昌導演的《圍城》第一場戲,雙線交錯則是劉國昌細心織錦的敘事結構,看似平行,其實卻是同軸雙線,不但纏繞難分,共振起來,才更劇烈。
《圍城》的故事第一條線是何靈傑(由鄧德保飾演)與何俊傑(由黃溢樑飾演)兄七弟;第二條線則是綺華(由蔣祖曼飾演)和Panadol(由黃孝恩飾) 姐妹。出身限制了他們的人生,怯懦決定了他們的命運,劉國昌就用這兩條平行線準確說出了他對弱勢少年的關懷。
校園暴力和家庭暴力是何家兄弟每天生活的陰影,校園幫派橫行,一般人很難獨善其身,隨時會被侵擾掠奪,柔弱的何俊傑就是典型的受害者,身體被同學嘲弄,零用金更常被強搶,哥哥何靈傑是目擊者,但是哥哥只有束手旁觀,沒有介入,沒有干預,更沒有搭救,他們都是怒海扁舟,不沈沒即已萬幸,很難彼此伸出援手,每天只能帶著遍體鱗傷從校園逃回家。
問題是何家並不幸福,何爸爸每天只顧跑馬賭馬,永遠贏不了,永遠怪罪那永遠湊不齊的最後一點賭資,一看到兒子返家,不是叫罵著要索飯錢做賭本,就是把人生挫敗的怨氣怪責在兒子身上…從地獄到煉獄,少年人生中最重要的學校與家庭竟然沒有一絲溫暖,無所不在的暴力,讓何俊傑的離家出走成了唯一的選項。
綺華和Panadol姐妹則是另類的變奏曲,穿起學生制服,她們都是清秀佳人,但是最大的夢魘卻來自父親,看著婷婷玉立的女兒,父親動了獸心,要性侵女兒,綺華推開了父親,卻導致妹妹Panadol成了替代犧牲,綺華只能推門探望,不敢出聲,更沒有試圖搶救妹妹。
無力的哥哥,無聲的姐姐,《圍城》用了這樣無情的對比,不在批判失職的兄姐,而是清楚彰顯了巨大的父親陰影:理應遮蔭的,卻是風雨源頭;理應呵護的,卻成了加害強權,所有的逆來順受與孤息容忍,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衍生了更多的遺憾與悲憤,逃得開的,在墮落與沈淪中享受出軌的喜悅;逃不開的,只能懷抱著贖罪的心,期待著奇蹟降臨。
Panadol逃家了,成為社區幫派老大的女人,逃學又逃家的何俊傑也在陰錯陽差下成為Panadol的黨羽,他們四處闖空門,到超級市場偷拐騙搶,最後無可避免地走上了販賣毒品禁藥的那一步,青春既然回不了頭,加速毀滅似乎成了必然的結果,這一切剛好驗証了保羅.紐曼生前的一句名言:「當你翻滾下滑時,踩剎車是沒用的。」
一旦人生找不到出口,就太悲涼沈重了,《圍城》雖然用了這兩組少年的血淚經歷揭露了蒼涼變色的青春,卻也急於摸索及探尋出口,劉國昌安排的線頭是何俊傑涉嫌殺害了Panadol,卻又自殺未遂,為什麼他們會窩裡反?不但觀眾急著知道,也成了何靈傑拼湊弟弟迷航地圖的動機,這時他才發覺有位神秘女子常帶著一位小寶寶到病榻邊探視,她是誰?所為何來?一連串的問號,一連串的解謎,激盪出《圍城》的青春拼圖。
兩家少年同樣面臨著「家不家,父不父」的悲劇,同樣淒涼無助的生命際遇,直接點明了導演劉國昌對問題少年的理解與同情,然後,他再把兩條平行線扭擰成糾纏難分的麻花時,殘酷無情的少年世界,卻又進入到另一個讓人更心驚的異次元世界:他們只是烏合之眾,他們同是享樂一族,幫派道義不成立,兄弟血性不存在,看似成群結夥的聚義之眾,其實只是相互取暖利用的苟且湊合,大難來時,除了紛做鳥獸散,不會有其他選項,更不會有同情與傷感了,現實的蒼白與無情,成為《圍城》最讓人喘不過氣的悲歌。
還好,不甘心,不認命,一直都是文明轉折的動力,失職的兄姐後來都有體悟,也開始有了行動,即使已經太遲,已經不能改變前面的虧欠與罪愆,能清償的就去清償,不能的就用命償,劉國昌就在即將走入青春電影的既定公式之前,卻來了個急轉彎,讓還在丫丫學語,腳步蹣跚的小寶寶獨自走上回到天水圍大宅的孤單身影,形成了全片最強烈的控訴身影:是的,悲劇沒有結束,新的悲劇還在繼續發生中,一部電影不能改變歷史,也不能改寫人生,除了搖旗吶喊,除了影像控訴,能著力的空間其實有限,但是至少劉國昌做了,《圍城》因而有了時代的印痕與文人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