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查泰萊夫人有什麼期待?是尋常女人?還是性感女神?
電影是綜合藝術,從影像細節到聲音內容都要細心經營;不過,電影更是視覺藝術,視覺意象如果欠缺說服力,那就白忙一場了。
英國文學作家勞倫斯(D.H. Lawrence)的名著「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2006年再度由法國導演帕絲卡.費弘 (Pascale Ferran)搬上銀幕,拍成了法語版的《查泰萊夫人(Lady Chatterley)》,並且如願在法國凱薩獎上獲得了最佳影片、攝影、服裝、改編劇本和女主角獎等五項大獎,其中,女主角瑪麗娜.漢斯(Marina Hands)更因此被法國影人捧為明日之星。
瑪麗娜.漢斯忠實呈現了勞倫斯筆下的查泰萊夫人,但是未來的她能否持續發光?坦白說,還有待事實驗証,雖然成功的機率並不高。
關鍵其實就在於氣質,也在於寫實。
要把知名文學小說改編上銀幕,選角最重要,因為多數讀者在閱讀名著時,自己心頭都已建構了主角的虛擬影像,電影版由真人來詮釋,有了聚焦,就得面對大家的挑剔與比較,過關,就不杇,沒過關,就會萬箭穿心了。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文學史上的著名禁書,小說從1928年問世之後,就被人貼上「邪惡」印記,當成是淫穢的猥褻書籍,出版社只能偷偷刊印,私下流通,一直要到1959和1960年,才陸續由英美法院做出文學作品的裁定,獲得平反,但是電影人要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搬上銀幕,考慮的重點全在情慾床戲的表現,選角時,首要的考量就是如何將這位勇於探索自己內心和肉體欲望的查泰萊夫人,刻畫成性感女神,要用她的青春、胴體和欲望來吸聚觀賞人氣,實踐讀者/影迷的女神嚮往。
不過,帕絲卡.費弘無意渲染情色, 勞倫斯曾經寫過三個不同版本的「查泰萊夫人」,她選用的小說版本是比較偏重女性心理描寫的第二版「John Thomas and Lady Jane 」,她的電影也是意圖刻畫查泰萊夫人的肉身與慾望覺醒,只不過,不論你選擇的是什麼版本,直接面對的挑戰卻也是:找誰來詮釋演出查泰萊夫人?為什麼有這樣的選角決定?你的創新,觀眾能否接受?
勞倫斯的原著的第一章中對於查泰萊夫人的外貌有如此形容:「臉色紅潤,看起來像鄉村女孩,柔軟的褐色頭髮,身材健壯,動作不快,卻有著非凡的能量,眼睛很大很迷人,聲音柔軟,像極了出身鄉野的模樣(Constance, his wife, was a ruddy, country-looking girl with soft brown hair and sturdy body, and slow movements, full of unusual energy. She had big, wondering eyes, and a soft mild voice, and seemed just to have come from her native village)。」
就這個觀點來看,瑪麗娜.漢斯的外型是幾乎貼切於原著的描繪的。然而,電影除了忠實於原著,美的認同或許更重要,這也是為什麼企鵝出版社的小說封面就是要畫上一位容貌優雅,但是酥胸半露的女士圖片的原因,小說尚且如此,電影版本面對的嚴酷考驗當然就是身材健壯的瑪麗娜.漢斯,能不能具體呈現一位只和丈夫有個一個月的新婚蜜月期,從此就只能忍受丈夫下半身癱瘓的寂寞婦人心情?
外型粗壯,不一定心靈就不纖細,關鍵在於導演用了什麼方式呈現她的纖細?
小說中,查泰萊夫人是看到了獵場管理人Mellors在小屋旁洗澡,棉褲褪在腰間,白色肥皂泡沫打在他的背上,白淨細長的手臂用力搔洗著頭髮,她不是沒看過男人的身體,Mellors肉身洗浴的畫面真正讓她動人的地方在於她看到了Mellors的孤單,他的獨居不只是形體的孤單,內心更是,所以她感受到了一種純淨的生物美感,覺得自己的子宮內壁起了震動。勞倫斯這麼細緻的女性心理描寫,對於電影創作者是極艱難的考驗,導演帕絲卡.費弘找了影星Jean- Louis Coullo’ch來詮釋Mellors,卻明顯是讓人驚愕的決定。
首先,Jean-Louis Coullo’ch是白淨壯碩,但不細瘦的,因此他的洗浴背影,沒有米蓋朗基羅打造的人體雕像的力道與美感,反而讓人覺得有些臃腫與肥胖,觀眾的視覺沒有受到震動,又如何期待觀眾體會查泰萊夫人的那種心神震盪的肉身感動呢?
其次,Jean-Louis Coullo’ch的粗壯或許符合了礦工子弟的長工身份,但是他養的雉雞、獵犬都要有生命的野勁質感,才足以讓了無生趣的查泰萊夫人願意接近,才能讓感受到初生小雞那種生命跳動力量的查泰萊夫人激動落淚,才會讓Mellors放下低調沈默的身段,接近她,跨越了階級和身份的考量,簡單明白地以男性身份進到她的身體中,這種微妙的內心悸動是需要創作者以更多的影像語言來呈現他們內心澎湃的,而非直接就以身體行動來履行小說文字(這就是為什麼後來一見到查泰萊夫人就直接說:「我們來吧!」觀眾只會啞然失笑,少了同情與理解),因為觀眾沒有看見,就沒有認同,就沒有了感動。
瑪麗娜.漢斯和Jean-Louis Coullo’ch的外型或許是貼近原著小說的寫實,但是少了氣質,就少了想像,就使得原著的美麗與神韻頓時失色,這時候,你不禁就要問:一般人為什麼要去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小說或電影?視覺的滿足與想像是不是很重要?導演對戰爭破壞,肉體覺醒、情欲自主的微言大義,是不是要透過具有強烈說服力的影像工程才能充份傳達?
影像很直接,也很神秘,迷人的影像可以承載高能量的風情,空乏的影像就讓觀眾少了化學效應的連動效果,木然,吃力,都是難以避免的觀影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