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張艾嘉前往紐約拍攝了《三個女子的故事》,獲得最佳女主角提名;2024年,張艾嘉再度前往紐約拍攝了三代女子的故事-《女兒的女兒》,又再次獲得金馬獎女主角提名。
相隔35年,張艾嘉的表演更內斂沉穩,過往容易緊繃用力的人生線條變得輕鬆自在,演技又跨越新山頭。
乍看之下,《女兒的女兒》的片名似乎有些繞口令,卻極其精準說出了故事核心。
張艾嘉在片中飾演的小艾既是母親,也是女兒,林嘉欣和劉奕兒是她女兒,也各自有了兒女。往上推,往下數,主詞是母親,或者是女兒,三代女人的期待與焦慮,都各有生命篇章。
演女兒,她們或許任性自在;演母親,她們或許跌跌撞撞。人生如果能夠重來,她們會做得更好嗎?導演黃熙關照著當代女性的獨立或依附,也帶出了無可奈何的割捨或不捨,很有普世共鳴。
金馬獎肯定了張艾嘉與劉奕兒,卻忽略了林嘉欣,對我而言是不可思議的抉擇。因為,林嘉欣是《女兒的女兒》最複雜的角色,她的溫言暖語,逼得張艾嘉無言以對;她的堅決果斷,有如定海神針,讓張艾嘉無從陷溺在感傷自責之中。
換言之,她的理性通透明晰,她的感性另有澎湃暗潮在皮象下翻滾,人海孤鴻的勇敢與脆弱,層次分明,不但極具說服力,更散發強大魅力。
劉奕兒則是叛逆外顯,脆弱內藏。黃熙給了她最鮮明的叛逆符號,卻又另外給了她極大的聲音空間。看得見的尖銳,不難;與看不見的惶恐,則透過一次又一次的電話交談,滲透外溢,交代出角色的成長與蛻變。
黃熙不但深諳女兒心,更知道如何顯隱交錯,很能勾動觀眾心弦。
電影中的小艾一直要面對的議題是:「我要過怎樣的人生」。少不更事,選擇逃避:半生追逐,依舊心想事不成;退休之齡,更被命運追到無處閃躲。挫敗是她的小名,放手是她的選擇,命運卻半點由不得她。
做不好女兒的小艾,又能做得好母親嗎?過往的虧欠,伺機蠢動來討債;殘酷的現實,排山倒海來折磨,小艾的進退失據,符合了高戲劇張力的dilemma ,小艾的困窘與惶恐,很容易處理成神經兮兮模樣,張艾嘉把「表演」縮到極小極微的「不演」,才讓這個角色盡得人間本色。
過去的張艾嘉,努力入戲,刻意求工,表現有如有如蘇軾筆下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如今的張艾嘉則是洞見頓開,有如這首詩的下半兩句:「到得原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該有的,一點不少,唯獨少了雕琢與斧鑿,多不容易的體悟與進步啊!
《女兒的女兒》唯一可惜的是無需再告訴我們兩年後的故事。黃熙導演要對自己和觀眾絕情一點,藝術上,懸念絕對勝過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