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史匹柏模式

因為它有庫布立克(Stanley Kubrick)的冷酷血性,又有史匹柏的驚悚溫情。是2001年夏天唯一讓人可以從坐上快三個小時,還想好好去思考的電影。

Kubrick從來不相信機器,所以《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中,電腦和人類終究要攤牌對決。《A.I.人工智慧》是Kubrick生前最想拍的片子之一,影片中,電腦人大衛男孩(Haley Joel Osment飾演)為了爭奪母親,不惜抱著母親的親生骨肉,也就是他無血緣的兄弟跳進游泳池底,差點釀成第一遭電腦機器人謀殺案。

這段情節根翻版自舊約聖經「創世紀」第四章中,種地的哥哥該隱因為供物不受上帝青睞,於是動怒殺害了牧羊弟弟亞柏,以致於被上帝懲罰成為「在地上要成個流離失所的人!」因此大衛男孩才會像該隱一般從森林一路漂泊到海底,想要做個化成人形的皮諾丘都不能,更別說人魚公主了

史匹柏的劇本上沒選人魚公主,而選了木偶奇遇記,其實還隱含了男女性別認同,以及人工造物的生命邏輯,層層轉進,從聖經到童話無所不包,是美國電影裡少見的夢想原型大雜燴,夠讓評論人引經據典寫上千萬次的電影評論了。

裘德‧洛(Jude Law)飾演的性愛機器人Gigolo Joe,其實是從童話王國走進迷亂人生的重要人證,不但銀幕色系頓時從明亮燦爛轉成繽紛奢靡,他那油頭粉面的舞男造型和一甩頭就有情歌外洩的浪漫花腔,徹底顛覆了科幻電影中的機器人冷血性格與服務功能,見證了科技最後還是會被人性污染,必然沉淪墮落的宿命,實際又是取經自Kubrick《發條桔子(Clockwork Orange)》的情慾血腥。

至於從月光狩獵熱氣球到機器人屠宰場中血肉模糊的獸性吶喊,以及大衛男孩竟然要用棍棒砸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同款機器人,都是人性基因和晶片要件中無法篩檢的「暴力成色」,史匹柏比照大白鯊和恐龍的嚇人技巧,從懸疑中殺出血路的手法,雖然創意不如《發條桔子》用「快樂頌」治療暴力的場面處理,卻也夠讓人悚然心驚了。

史匹柏的局限也就在這裡。他的糖衣包裝和光明期待,總會夾帶道德教誨和人生夢景,他的科技奇巧和動畫場景也讓人一再驚嘆(例如沒有後腦勺的奶媽機器人,以及大衛男孩物吃食物,以致臉部劇變),可是他描繪的未來生靈還是類似《第三類接觸(Close Encounter Of The Third Kind)》,雖然他用蒼白的狩獵月亮來顛覆《外星人(E.T.)》中那顆浪漫的月亮,但是除了專攻比較電影學的學者專家能夠略窺堂奧,一般觀眾並沒有太強波動與共鳴;甚至人類獵殺流浪犬的動作,除了刻意模仿新聞紀錄片手法來刺激觀眾之外,別無新視野;故事的旁白敘述,也因為時間跳動和人類的滅絕,頓失理論和實務基礎。

還好, 史匹柏創造出一隻善體仁義的泰迪熊,還有約翰.威廉斯兼具人生及弦樂之美的煽情旋律,以及恆久不變的母愛主題,在在撫慰了大衛男孩和觀眾心靈。所以,不論形式如何變化或變奏,觀眾還是會在他的魔法棒下含淚離場。史匹柏的金字招牌,真的還是晶晶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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