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電影像詩,透過影像和聲音打造意境,讓人揣想,沒想多給些明白答案;有些電影像小說,起承轉合各有魅力,讓人看得目不暇給,初嘗就驚豔,細嚼更回甘。香港新導演陳小娟的《淪落人》屬於後者。
一位下半身癱瘓的雇主會與他的看護發生什麼故事?這類題材《逆轉人生》、《我的左腳》或《愛的萬物論》都曾有過真情與深情的動人描寫;外勞受聘工作又會與東家之間引爆什麼恩仇?歷來亦不知有多少影視作品都有過夾纏著血淚與笑聲的描寫,香港新導演陳小娟的《淪落人》憑什麼異軍突起?
《淪落人》的核心趣味在於人窮志不窮。
黃秋生飾演的雇主昌榮是窩居在國宅中的廢人,下半身癱瘓,妻子離婚還帶走了兒子,在菲律賓做過護士的Evelyn(姬素孔尚治),為了賺錢也得飄洋過海當外勞,一位殘,一位缺,卻能磨合出凹凸有致又兼顧尊嚴的互動關係,關鍵在於陳小娟透過多元層次的生活細節,豐富了電影的趣味及滄桑。細節來自於議題的鑽研之深,細節決定了作品的密度,更確定了作品的高度。
語言,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障礙。
Evelyn只會講英語,昌榮不會,自然雞同鴨講,只會生悶氣。然而,只要他肯學,改善的不只是主僕關係,更滋潤了生活品質。同樣地,菲勞前輩都勸Evelyn要裝傻裝笨,千萬別學粵語,才不會平白又增加工作量,然而,學會粵語不就可以讓自己避開雷區,不要每天被炸得遍體鱗傷嗎?
空間,是他們的生活現實。
窮,所以住小房。小房間裡,一舉一動,雙方都無所遁形。為了讓自己更有體力做好把屎把尿的工作,Evelyn會躲在廚房裡舉水桶練臂力,看在昌榮眼裡,能不感動?Evelyn不時向母親哭訴沒錢還債時,聽在昌榮耳裡,能不感慨?日子一久,人心透徹了,不要Evelyn再叫他sir,直接稱呼他昌榮。稱呼變了,就代表冰山融解了,然而一旦稱呼又從昌榮回復成sir時,不也說明了他們的關係觸礁了嗎?
夢,則是電影的脫困之道。
Evelyn愛攝影,生日當天昌榮送她一台單眼相機去逐夢,甚至鼓勵她參加攝影展,廢人雖然己無夢,卻可幫人逐夢,誰教他「Still Human」?《淪落人》的英文片名《Still Human》,對照生命中的缺憾與美好,就是畫龍點睛的一筆。更高明的是,這台相機除了恩情,卻又開啟了疑竇與猜忌,相機故事的正反合三部曲,每個彎轉既精簡又有力,細膩,卻一點都不油膩。
另外,陳小娟選擇從季節切入,故事從夏天開始,初識的主僕有猜忌,互不適應,在容易流汗的時節,火氣忒大,易生摩擦;等到主僕交心後,外勞用力,雇主用心,如同來到溫暖秋天;然後誤會起,磨憎生,冬寒難耐;真相大白後,自然就又來到春暖花開的陽光季節。
硬要挑剔,太過甜美的主僕深情,算是《淪落人》唯一的罩門了,人間哪來這種雇主?哪來這種幫主人圓夢的貼心人?沒有,不代表不存在,有,則是一種山窮水盡後祈願柳暗花明的癡。《淪落人》的甜在淚水的浸泡下,恰恰好,很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