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城事:告別送報員

「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讓我把工作做完!」伍佰在《愛情城事》最長的一句對白,說的是他對報紙的眷戀與依存。

伍佰飾演的送報生是《愛情城事》的主軸、串場與靈魂。

電影從報社印報機展開,然後派報、夾報、送報……伍佰騎著摩托車走遍城市,看見糾纏、爭吵男女,看見廢棄看板、電子花車、玉蘭花爺孫…….他像奇士勞斯基《十誡》系列的神秘天使,隨意來去,城市到處都可見他的身影,是見證,也是書寫。

不過,導演謝沛如想要譜寫的是報業輓歌。越來越少人看報、訂報……送報生的身影也即將消逝在巷弄彎轉處。

謝沛如的巧思是搭配一棟廢棄透天厝,都更拆除前夕,厝魂用落石召喚送報生,再經由報紙廣告字句表達未竟心思。

是的,他們都來到職場/生涯末日,差別在透天厝拆除還還可以重蓋更新,紙媒收了,連循環再生的機會都沒了。送完最後一份報紙的伍佰該怎麼來替報紙送終?

謝沛如選擇將報紙化身為紙錢,從頂樓拋下,是為透天厝送別,也為紙媒送行。差別在於伍佰送的是虛構的台北報刊,從空中飄下的卻有聯合晚報、自由時報、聯合報和中時……原本虛構,最後實體。漫天飛舞的報紙,不堪回味的昨日舊聞,有如惆悵莫名的懺情詩。

此時,就算伍佰用他滄桑的嗓音唱著「不要放棄,這條路繼續走下去,所有困難會變美麗.只要有愛,就會很強。喔喔,可以戰勝寂寞,我做你的朋友,讓你清楚感受,你不是一個人在走……」但是觀眾都很清楚:無情的城市正大步往前邁去,報紙已然花果飄零,最後一天?遲早,遲早,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做為愛情電影的壓軸情事,這款抒情詩結尾很沉,很重,很黑,很絕望。搭配送報摩托車的隆隆低沉引擎聲,雖然導演謝沛如講得太直白,但是無可否認,那是時代寓言,也是時勢預言。

愛情城事:演員放輕鬆

全身緊繃,歌唱不好,戲也演不好。反之,人鬆了,自在了,唱歌和演戲都揮灑自如。

《愛情城事》中的張震和朱軒洋、9m88就是絕佳示範。

鬆不是不演,不是耍賴扯皮,更不是故作輕鬆,而是體悟透徹後,氣息神韻合體齊整,裕如以對,外洩出來的能量就是一個鮮活個體,真實存在,大演無戲,味在其中,最是動人。

《愛情城事》的張震和鄭中基是飄蕩在都市的「孤碰二星」,偶然在彩券投注店相遇。一位常客,一位生手(一位在地台灣人,一位來台香港人,地域生熟有別,投注竅門有落差,形成一強一弱,一陰一陽的明確對比),在互動時互放的電波,建構了曖昧的孺慕觸探。

張震的鬆在於眼神、肢體和口條。以前常讓人皺眉的口條,輕快周遊在國語、台語和粵語之間。唇舌自由了,神態和手腳也都解放鬆綁了,成就調皮戲謔的放電體,不但電得鄭中基通體酥麻,觀眾也能感受外溢的電力。

相對的,鄭中基受限角色框架,一路要從緊繃防衛中緩慢鬆綁,卻又迷失在慾望街頭上,只能呆呆看著短暫離家呼吸的張震側頭揮手。角色緊繃,他很難鬆下來:角色輕鬆,張震拿捏起來,分寸力度都有磁力,比起《春光乍洩》精進難以計量。

張震以前很少嘗試喜劇,導演殷振豪開發了他的潛能,讓他更加大器,有了更多可能。

朱軒洋和9M88聯手的夜店男女同樣得著「鬆」的趣味。

編導黃婕妤透過但求一响貪歡,不要天長地久的夜店文化,映照當代男女感情互動。

朱軒洋是表裡不一的代表,一肚子不合時宜,嘴上卻總是迂迴吞吐,無法掏心掏肺,他罵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會回向的自身,生動逗趣。

然而,9M88才是發電機,也是釣魚竿。一步步設局,一步步放線,一步步誘釣,看起來什麼都不要,確實要的也不多,無非就是頓悟當下的錯愕與惶恐。復仇也好,揶揄也好,主動權都在她,誰「瞎」誰不「瞎」,最後攤牌的剎那,有了Billy Wilder的筆觸,兼具幽默、解惑,以及男女賽局的競技,餘韻無窮。

朱軒洋和9M88一來一往的互動,讓街頭邂逅有了綺情遐思,掛在9M88臉上的笑容,應該就是當代女性自主做自己的鮮明旗幟。

聽海湧:人生罪與罰

什麼叫做:「做該做的事?」

長官下達了這麼曖昧不明的命令,部屬該如何解讀?該如何執行?

《聽海湧》從壕溝裡的百人塚悲劇展開,戲劇焦點當然是找出元兇,繩之於法。

編導透過法庭論辯,層層剝開被遮蔽、迴避和閃躲的真相。檢辯攻防只是戲劇手法,編劇蔡雨氛最高明的書寫在於回歸每位角色的本位座標,從各自立場去解讀那個亂世。

馬場克樹飾演的日本辯護律師高橋不想面對真相,只想盡力帶回日本戰俘。戰爭的真相就是不擇手段追求勝利,所謂王者之師都是勝利者矯飾之詞,真相既然如此醜陋,轉身背對,只求保全倖存者成了他的唯一目標。

律師不是法官,正義對他太沉重,從真相的裂縫中找尋可能的天光,他的私與偏,看在受害人眼裡,既可恨又可恥,他的欺與瞞,只是損害管控的手段,至於他的抱歉與無奈,則完全無法平復受害人的創痛。但在那個時空下,他還有其他選項嗎?

塚原大助飾演的田中指揮官有他忠君愛國信念,更有執行/捍衛帝國利益的軍人本色。既然基地已遭空襲,補給全無,老弱戰俘只會拖累「轉進」,於是下令:「做該做的事!」

兵荒馬亂的當下,這個命令等同於殺戰俘;事後究責,卻可以解讀成我沒下令殺人的託詞。戰俘被坑殺是事實,下令的人無罪?執行的人有罪!日本律師只想救一個是一個,就讓不是日本人的臺籍戰俘監視員承擔一切吧。

蔡雨氛的劇本透過這一點,凸顯了台灣人的尷尬身分。好康,你沒分;出事,你承擔。

罪行是罪行,責任是責任,犯錯就應承擔。開槍的人,要面對殺人罪責;下達曖昧命令,並不能緩解罪行,卻可以撇清責任,甚至把戰爭責任推給歐美帝國。這當然是狡辯,卻也是當時深植日本人心中的信念,政客的洗腦,政客創造的氛圍,讓他們深信不疑。《聽海湧》無須控訴,只要說出他們的信念,或許貼近了被戰爭扭曲的人性。

只要呈現,把認知、批判與感傷交給觀眾,孫介珩導演與編劇蔡雨雰的拿捏與堅持,讓《聽海湧》取得了二戰題材影視作品的新高度。

新海三兄弟吳翰林、黃冠智和朱宥丞的表現亮眼,各個都有人格好戲。吃台灣米,喝台灣水長的他們,註定只是假日本人,為日本盡心盡力,鞠躬盡瘁,換不來一顆真心。他們有思慕的人,有關照的人,還有努力跟上節奏,想要活下去的人,每個人心中的量秤都有足夠的篇幅來書寫,分配允當,就讓三兄弟都得著清楚面容。

至於命運之神許可誰回家?又讓誰回不了家?三兄弟其實都做不了主,不管回不回得了家,他們應該都忘不了在異域聆聽的海潮聲,以及迴盪在心田中的家鄉潮音。探尋台灣子弟那個沒人疼,沒人理的時代傷痛,《聽海湧》算是成功揭開了歷史帷幕。

吳瀚林最後那句「槍裡沒有子彈」的對話,以及掛在臉上的淺淺一笑,更是罪與罰的關鍵台詞。然而「有沒有」扣下扳機?又是另一個層次問題,答案全看午夜夢迴時是淚是汗?就算領事夫人最後說了聲:「感謝。」

我喜歡塚原大助的表演,他的狡猾、魯直與坦率,各自出現在情理之中,不卑不亢,信念與責任的拔河交次呈現,演出了劇本賦予的角色深度。

施名帥飾演的總領事要承擔國仇家恨,卻無力保衛家人,還要伺機反擊,思潮澎湃,全都只能放進心中,不與人知,角色很難寫,更難演。相信他已經盡了全力,尤其在接獲台灣人身分的電文時,於公於私,緊緊咬住罪與罰的責任分際,也讓這個議題的辯論更加引人深思。

周厚安則是演得太用力了,再鬆一點,再不演一些,他追尋的真相與正義,才會更有說服力。

什麼叫做:「做該做的事?」這句台詞的回音,穿越歷史長廊,依舊震耳欲聾。

救援生死線:紅塵地獄

就像片中一位救護員的台詞:「I don’t know if I believe in heaven but I believe in hell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天堂,但我相信有地獄。」Sauvaire導演試圖重現的就是這款地獄般的生命線救難人生。

Sean Penn, 《一級玩家(Ready Player One)》男主角Tye Sheridan飾演的菜鳥救護員Ollie Cross,初心是想助人,然而跟隨老鳥 Gene Rutkovsky(Sean Penn飾演)出過幾次任務後,開始有了創傷症候群,懷疑工作,也懷疑自己的信念。

電影原著小說作者Shannon Burke有過紮實的田野調查,從導演到演員也都在籌備期間就開始跟隨救護車行動,實地考察和體驗可能遭遇的各種狀況,翔實可信,蓄積了全片最強大的寫實能量,Sean Penn那張備經風霜的破碎臉龐,搭配Tye Sherida涉世未深,找不到出口的惶惑臉蛋,工作和人生的挫敗,成了他們的交集共識。

因為,他們救的往往是人渣:不管是黑道混混,發酒瘋的男女、被家暴的弱者或者手臂擦著毒針解痛的愛滋產婦……眼睛看到的都是混亂或血腥,耳朵聽到的都是咒罵和叫囂,他們致力救人免死,他們的生死卻少有人關心;他們救人脫離黑暗,自己卻逐步被黑暗吞噬。

苦海無邊,撥打911或119,或許都可以找到救苦救難的天使,Tye Sheridan愛穿的紅外套上就鏽著金色的羽翼,像極了天使,然而他一點也不快樂,更沒有成就感,Sean Penn的職場閱歷及現場決斷都在告訴他:救人一時,卻可能讓人痛苦一世。救或不救,那還真是大哉問。

David Ungaro的攝影和Saar Klein與Katie Mcquerrey的剪輯,形塑了強烈的紐約既視感,成功打造了救護員每回出任務都難以迴避的黯黑與混亂,讓《救援生死線》成為一部異常沉重,充滿絕望氣息的電影,讓看了很不舒服,但也因為電影堅持這款不舒服的美學,才讓觀眾更加明白和體會救護人員扛頂的千斤重擔。

《救援生死線》是一部不討喜的灰澀電影,編導想要傳達的訊息確實清楚明白,尤其Sean Penn那張皺紋滿布的臉,更道出第一線人員的苦悶與絕望。即使成功代言了,《救援生死線》最多也只能向第一線勇士致敬,人渣依舊是人渣,地獄依舊是地獄,雖然電影最後還是努力救出一位重新呼吸的孩子,展現難得的笑容,你還是清楚知道地獄難空,佛亦難成,紅塵百劫,我輩浮沉。

伊莎貝雨蓓:人味優先

蒲松齡筆下的妖怪,在人皮上劃下妖嬌模樣,就能蠱惑俗夫;演員演得逼真,光靠畫皮當然不夠,皮像,只是第一步,肢體款擺、靈氣眼神都要傳神,才能顛倒眾生。

演員是演員,角色是角色,演員進入角色,常常得掏空自己,揣摩角色,改頭換面,務求角色栩栩如生,從畫皮到畫魂,皆不可免。

然而每種詮釋都難免主觀,同一個角色遇上不同演員,神態氣質南轅北轍,那就是功力。

81 屆威尼斯影展評審團主席Isabelle Huppert是法國影后,除了奧斯卡,歐洲三大影展(坎城、威尼斯和柏林),再加上歐洲電影獎,都有輝煌戰績。她的獨到表演,根本已經是天后等級,日前接受New York Times採訪,提到演員功課的觀點,頗有參考價值。

雨蓓表示她演的是人,多過角色。她認為「角色」其實虛而不實,有隨機、任意的成分。演員要做到的是演出有血有肉的「真人」(I play people rather than characters. To me, the word “character” means entering into a slightly arbitrary world. A character is someone who doesn’t exist. As actors, what we like to do is to bring people to life.)(以上是我依據自我理解的意譯,沒有逐字照翻)。

有人味,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像個人/像這個人,這個角色就活了,這位演員的「表演」就能說服觀眾。

我等待今年威尼斯影展的頒獎名單,看看得獎名單上的男女演員,是否除了畫皮,還能畫魂,以「人味」征服觀眾。

奧森威爾斯:粗暴簡愛

熟能生巧,熟亦容易輕狂,好萊塢才子Orson Welles(奧森.威爾斯)這輩子演過不少電影,卻沒得過演技獎,關鍵就在才氣,在於他對電影產業太熟了。

Orson Welles編導演的《大國民(Citizen Kane)》多年來都被很多人視為美國影史上的經典之最,當年奧斯卡提名八項,包括導演、編劇和男主角獎,最後只得到編劇獎。也因為《大國民》和出品公、司雷電華(RKO)起了齟齬,大製片人David O. Selznick立刻以十萬美金簽下他,請他演出《簡愛(Jane Eyre)》男主角Edward Rochester,還請他參與製片,從選角、編劇、美術到音樂,他的合作班底都有了工作機會。他的排名順位還可以掛在以《深閨疑雲(Suspicion)》拿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的瓊.芳登(Joan Fontaine)之前,可謂備極禮遇。

《簡愛》是女作家Charlotte Brontë的名作,奧森早在1930年代的廣播時光就已經兩度以聲音演出《簡愛》,小說內容他熟得,剛愎自用的男主角Edward Rochester也是他擅長的角色,拿到的片酬又等同《大國民》,他當然欣然簽約,還真的在拍片現場指指點點。

還好導演Robert Stevenson寬宏大量,不以為意,奧森也懂得適時尊重導演,現場罕聞岐見爭吵(他曾說過:「我很想執導很多電影,然而《簡愛》不是我的菜。」)

不過,或許真的是太熟悉《簡愛》與Edward Rochester這個題材與角色,奧森的表演顯得很粗獷輕狂,自以為有錢有勢,就可以對家人粗聲大氣說話,抬著下巴對有錢女孩說些愛來不來隨便你的大話,也不管Jane Eyre試圖表達的意見,不是插嘴,就是認定Jane Eyre一定會接受他呼之即來的愛情。是的,Robert Stevenson是標準大男人,對家產、對賓客、對愛情都是一副大爺模樣;大位只給男人坐,即使是心儀的簡愛,也只能坐旁邊小椅子……真以為可以吃定周遭女性,目空一切,又自以為是的粗暴蠻橫還真討人厭。

Jane Eyre竟然還對這種男人動心,期待他不用實際行動,只要把愛掛在嘴邊就願意接納的愛情,坦白說,Jane Eyre的愛情判斷眼光,也失去了讓人同情與理解的磁力。

其實,Joan Fontaine詮釋的簡愛符合她一貫的溫柔婉約與體貼能量,反而是奧森.威爾斯演得太外放驕狂,削弱了兩人之間的化學效應。

不過,Joan Fontaine在《簡愛》卅五周年重映時回憶當年的註解:「Everything about him is oversize, including his ego. He’s larger than life. I think he is much better combining directing and acting, because he wants control。有關他的一切都太碩大,包括他的自我。他總是鶴立雞群,他最適合自導自演,因為他想控制一切。」應該就是對身高一百八十三公分,體重破百的奧森.威爾斯最直接也最明白的觀察與註解。

龍捲風暴:世代追風人

2024年的《Twisters》比1996年的《Twister》多了一個「s」,譯名也比當年的《龍捲風》多了一個「暴」,成了《龍捲風暴》。這款命名法類似《異形續集(Aliens)》就比第一集《異形(Alien)》多了一個「s」.。

《龍捲風》或《龍捲風暴》都是好萊塢特效工技的炫技秀,讓觀眾感受/享受風起雲湧、隨風狂舞的刺激,也都不忘向龍捲風的經典電影《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致敬。

龍捲風探測器命名為Dorothy就是向女主角Judy Garland飾演的這位被龍捲風吹到歐茲仙境的女孩致意,畢竟她是凌空飛舞又能載歌載舞的大前輩。只是《龍捲風暴》的Dorothy已經進展到第五代,獅子、稻草人和巫師等角色也化身成為龍捲風偵測團隊的車輛/儀器代號,在在說明了通俗童話深植人心的巨大文化影響力。

另外一個趣味是《捍衛戰警(Speed)》導演Jan de Bont在《龍捲風》中,穿插了《驚魂記(Psycho)》和《鬼店(Shining)》兩部驚悚電影片段,都是大難來襲前,汽車露天電影院娛樂平民百姓的驚悚片,銀幕上下內外都是奪命驚魂,驚悚加倍,娛樂加倍。

《龍捲風暴》導演鄭李鑠Lee Issac Chung則是選擇了《科學怪人(Frankenstein)》,原因是他認為龍捲風就像是超級怪物,無堅不摧。

然而,《科學怪人》源自科學狂人的大夢,描寫在雷電交加的夜晚,電流擊中實驗屍體,人造怪物因而誕生,剛好呼應了男女主角冒著生命危險,想要掌握龍捲風發展軌跡,壓制或征服龍捲風的氣象大夢主題。驚嚇元素依舊在,卻多了對大自然的嚴肅反省,格局更上層樓。

《龍捲風暴》最經典的台詞是龍捲風的分級都是人為設定,只供參考,真正的災害創傷要等風暴過後才知道規模究竟有多大。大自然太神秘、太巨大,所以女主角最後也只能說她希望「taming/馴服」龍捲風,破壞結構、降低傷害,不敢奢想「人定勝天」,電影中出現《科學怪人》用心在此,甚至最後電影院銀幕整個被吹跑捲走,更是再明白不過的氣象啟示錄:能夠減少災損,能夠幫助災民,都已經阿彌陀佛了!

《龍捲風暴》的女主角Daisy Edgar-Jones演出龍捲風創傷症候群,很有說服力。城市女孩能夠抗衡風暴牛仔(Glen Powell一副睥睨紅塵的網紅痞樣,從頭到尾都在放電耍帥)則是好萊塢慣用的敘事公式:先對立,再攜手,定能逢凶化吉。還好,最後機場沒有演出吻別(據說拍了,最後割捨),算是明智之舉。

不過,我還是懷念《龍捲風》 的Helen Hunt ,女神就是女神,Daisy Edgar-Jones 靈氣略遜一籌,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教Helen Hunt 淡出多年,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她了。

《龍捲風暴》是刺激感強烈的爽片,電影特效有模有樣,沒有刻意搞怪,搭配音效和雜抄百家的音樂旋律,吹冷氣看《龍捲風暴》,呼呼呼、轟隆隆……2024年的夏天就這樣揮手告別了。

蝴蝶夢:譯名學問大

從小說到電影,《Rebecca》都譯成《蝴蝶夢》,可是書中和電影都沒有蝴蝶,也沒有標本。Rebecca是男主角的前妻,也是陰魂不散的魅影,怎麼會扯上蝴蝶?

電影改編自Daphne Du Maurier小說。小說的中文譯者楊普稀在1940年就定名為《蝴蝶夢》(感謝賴慈芸老師考證解說)。1941年電影上映,沒敢逾越,依舊採用《蝴蝶夢》之名,也是呼應小說一開始說的:「Last night I dreamt of Manderlay again.」美麗有之,神秘有之,80多年來蝴蝶一直隨著飛絮飄揚。

前輩譯者滿腹經綸,書名或電影片名翻譯常有神來之筆,例如:《魂斷藍橋(Waterloo Bridge)》明明是滑鐵盧橋,來到華文世界硬生生變成藍橋。

藍橋是唐朝驛站,秀才裴航在驛站遇見少女雲英,一見鍾情,靠著毅力,杵藥百日,終於取得美嬌娘,成了神仙眷屬。

裴航幸運在藍橋圓夢,《Waterloo Bridge》的Robert Taylor也在滑鐵盧橋車站巧遇芭蕾舞者Vivian Leigh,在Auld Lang Syne樂音中 一曲定情,卻遭命運之神戲弄,魂斷輪下。

把滑鐵盧橋車站轉譯成藍橋驛站,典雅有之,夢幻有之,淒清有之,卻容易讓欠學之人,困陷迷霧,參不透文字玄機。

至於《一樹梨花壓海棠(Lolita)》也只有1960年代愛掉書袋的鬻文碩彥,才能從劇情「戀童意象」連結到「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古詩。

《一樹梨花壓海棠》導演Stanley Kubrick據說後來對中文片名該怎麼翻譯,都要干預(《大開眼戒(Eyes Wide Shot)》的台灣譯名,據說就諮詢過楊德昌導演),不知是否也是不懂《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典故。

Adrian Lyne導演1997年重拍《Lolita》時,台灣片商譯名沒再朝古詩詞裡死鑽,也沒陷入「蘿莉控」的戀童迷宮,直接音譯Vladimir Nabokov的書名,就叫《羅莉塔》

時代不同,品味不同,譯法不同,看經典舊片不時要考考古文知識,那也是老電影附贈的咬文嚼字趣味了。

亞蘭德倫:風衣帥殺手

從殺手專業觀點解讀,亞蘭.德倫飾演的殺手Jeff,懂得頭勾串變造不在場人證,說明他的冷靜與縝密;然而行兇後,懂得摘手套、棄手槍,卻沒想到丟帽子,棄風衣,讓目擊證人的證詞百分百吻合他的衣著,天下有這麼笨的殺手嗎?

除非…….是的。除非導演想要展現亞蘭.德倫的英姿丰采,尤其是他穿起風衣,怎一個帥字了得。

我相信梅爾維爾是故意牴觸殺手鐵律,露出破綻,因為接下來他讓數十位男子穿上風衣,走上舞台,讓目擊者辨識指認,頓時就成了走秀舞台,而且萬綠叢中一點紅,眾家漢子一字排開,旨在凸顯亞蘭.德倫鶴立雞群。依照今日標準,廠商置入影響電影美學都是合理懷疑。

以前,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穿風衣很帥,以後,高倉健、周潤發穿風衣也很帥,但是沒有人像亞蘭.德倫一路穿到底(有換款式),一路帥到爆。風格就是一種堅持。前提是亞蘭.德倫禁得起檢驗。

電影開場前七分鐘沒有一句對白,殺手躺在床上靜靜抽菸,屋外風聲車聲,屋裡幾聲鳥嗎,極簡主義與暗黑美學的房間陳設,搭配《武士道》文摘金句:「殺手最是孤獨,就像森林中的老虎」,意境深遠。也是一般強調熱血節奏的殺手電影不會選擇的美學路徑。

梅爾維爾更有趣的是還把籠中鳥的叫聲擴張成為有人闖空門的警訊,孤獨殺手只有愛鳥貼心,聲音的靜與動各有素描重點,也是風格美學的重大工程。

女友癡心,目擊鋼琴師寧做偽證也不指認他,同樣也是帥哥魔力邏輯下的敘事選擇,Jeff面對黑白兩道設局追殺、緝拿,卻手持空彈夾手槍赴會,根本就是大情聖啊!

亞蘭.德倫從頭到尾都是一號表情,木然冷漠,符合「殺手」本色。梅爾維爾順勢而為,從表情到體態,順著外貌勾勒出福「型男」本色。「殺手」配「型男」,經典於焉成典範。

異形統論:星艦有典故


多數人不會記得這兩艘船的名字,就算記得也不會知道船名典故出自作家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小說。不記得、不知道,完全不影響觀賞,記得,又明白船名出處,卻能增加心領神會的觀賞樂趣。


星艦Nostromo的名字源自康拉德小說「Nostromo: A Tale of the Seaboard」,Nostromo是一位有勇有謀,又敢冒險的能幹水手,獲得銀礦大亨信賴,負責運送巨額銀礦到海外圖謀建國,銀礦成就他的事功,也帶來殺身之禍。《異形》中的Alien等同於大集團眼中的銀礦,星艦Nostromo的太空人命運就如同Nostromo一般。


Nostromo在義大利文中指的是船員,但也可以解讀成nostro uomo或者nostr’uomo,意思就是自己人,或稱為同志。但在大亨或大企業眼中,所謂的自己人都只是工具,可使可喚,可割可棄。


至於Narcissus不是自戀的水仙,而是康拉德另一本小說「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的船名,描述船隻穿越風雨從孟買到倫敦的旅程中,一位黑人船員的屈辱待遇。《異形》中的Ripley九死一生才帶著貓咪躲進Narcissus,還是避不開神通廣大的Alien ,風雨劫難大致符合。


最新一集的《Alien: Romulus》同樣有兩艘星艦,名稱來自羅馬建城神話Romulus and Remus,知不知道名詞典故,其實也無損觀賞樂趣,有興趣做文章的好好去考古,比對、連結,也是另一種有趣的電影副作用。


正因為第一集《異形》的驚悚暴力指數空前高標,成為科幻恐怖電影經典,45年陸陸續續完成六部續集、前傳等系列電影,提供不同世代新舊影迷重溫驚嚇滋味,紐約時報專欄作家Elizabeth Vincetelli特別撰文,依照驚嚇指數給予七部系列電影鬼頭(異形頭)評分,我相信你未必同意這款評分,幾顆鬼頭都沒關係,享受到、也驚嚇到,就是系列電影前仆後繼的終極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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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
‘Alien’ 👽👽👽👽👽
1986
‘Aliens’ 👽👽
1992
‘Alien 3’ 👽👽👽👽
1997
‘Alien Resurrection’ 👽👽👽👽
2012
‘Prometheus’ 👽👽
2017
‘Alien: Covenant’ 👽👽
2024
‘Alien: Romul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