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速列車:給父親的信

拿《末日之戰(World war Z)》來對比南韓導演延尚昊執導的《屍速列車(Train To Busan)》,立時就能明白「空間」與「時間」所形塑的戲劇張力。

同樣是噬人殭屍的危機,同樣是偉大的父親要解救家人,《末日之戰》的家人劫難場景有限,嚴格來說只有兩場戲,災區則是遍布全球,男主角Brad Pitt即使心懸家人,也得飛遍災區,尋找解藥,空間遼闊,時間亦因此鬆垮了下來;《屍速列車》則是從首爾的早班車直奔釡山,戲劇焦點全部集中在那輛前途茫茫的高鐵列車上,來不及逃,也沒地方逃,壓縮的空間與時間,加上比快的速度壓力,緊繃的神經、迫人的氣氛因此格外強猛。

《屍速列車》基本上既是寫給父親的一封信,也是寫給男人的一首歌。

父親的層次上,不管是忙著賺錢,很少陪伴女兒,甚至粗心到會重複送出相同生日禮物給女兒的基金管理人徐錫宇(孔劉飾演),或者老婆即將臨盆都還不知該替女兒取什麼名字的摔跤好手尹相華(馬東錫飾演),都因為來到生死關頭,腎上腺素和良心指數悉盡噴發,一死一生,「真情」乃現,他們的改變與選擇,已經完成觀眾繫念的劇情設定。甚至要不要犧牲?要怎麼犧牲?亦都符合了觀眾的歎息與不捨。

因此,原本看不起錫宇的相華,也在喘息之餘,替南韓的父親形象做出註解:平時拚死拚活去賺錢,不就是圖個家人溫飽與幸福?這和他們奮力頂住門,不讓殭屍闖進,願意犧牲自己,就圖女兒能有生機的心情,佔穩了必定起共振效應的平行線。

至於男人的拼圖就更寬廣了,有青澀,有世故,生死一線間的本性流露,皆符合了人性試煉。

崔宇植飾演的高中棒球隊員手上明明有著可以求生棍棒,可是他就是下不了手,無法對準已經變成殭屍的同學/隊友迎頭敲下,那是涉世未深的純情;同樣地,眼見女友也受到感染了,他還是下不了手,寧願讓女友一咬的抉擇,又是何等癡情?

大反派金義聖飾演的千里馬客運營運長則是負責撩動「生之欲」。一旦生物本能啟動了,當然不擇手段,以鄰為壑,用別人之死來換生機,不論是封鎖車廂,不容錫宇過來的群情鼓噪,或者硬把列車長推做替死鬼的詭計,都已清楚執行了導演派定他「為富不仁」的角色設定。

不過,金義聖的終極使命則是要帶出《屍速列車》的關鍵字:「基金管理人」。

炒做股票,坑殺散戶,正是錫宇的日常工作,同仁為散戶吭聲,立遭他嗆罵;後來更證明一切的亂子都是他護航炒做的生技公司惹的禍,《屍速列車》的隱喻就是金融風暴底下,哀鴻遍野的散戶的集體瘋狂。錫宇同時也是會鑽巧門的高手,他有國防部內線,可以套出避難捷徑,卻不願與別人分享資訊的自私自利者(連女兒都罵他:「你就是每天只顧自己,媽媽才會離開你!」)。金融風暴下得能脫身的人,都是避險「有道」之人,不知道的人就白白送死了。摔跤好手嘲諷錫宇最會拿別人做墊背,對照他站立車頭朝蜂擁而上的殭屍猛踩猛踏的那個意像,何等犀利?又何等精準?

正因為這個世界已經被男人鬧得天翻地覆,無法收拾,正因為這個世界由於男人的自私,女人的選擇因此格外讓人省思。先是,棒球員的女友不願意與富商共處一車廂,既而有尹姬姐姐既然也變做了殭屍,覺得「所為何來」鍾姬妹妹,才會有「賴活」不如「好死」之歎,毅然「開門」共亡!甚至最後只有女人得能倖生的劇情安排,同樣也呼應著導演對於男性霸權的鄙夷。

不斷奔跑的求生前提,確實讓《屍速列車》的節奏得能叩人心,不過,「殭屍會咬,卻不會開門」以及「不見光,就不會行動」的主題,卻是讓電影找到延展空間和喘息時間的關鍵設定,延尚昊導演的劇本精算,確有一套。至於「堆疊」破窗、如雨落下或者「追攀高鐵」的殭屍特效,同樣也是極盡「速度」與「力度」所完成的視覺震撼,這一點確實不比好萊塢的《末日之戰》遜色,這些執行力才是南韓影業的真功夫了。

當然,《屍速列車》的魅力亦在親情暈染上。用那首原本要唱給父親聽的「Aloha re」換來一線生機,確實夠來撫慰那些拚死捍衛家人的父親了。殭屍的致命危機只是「因」,父親的終極救贖才是「果」,《屍速列車》的神來一筆回馬槍,讓前頭跑了快兩小時的大男人都可以安心閉上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