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件,只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們的心田裡,過去了,就過去了,明明是那麼重要的事,不能夠傳存,何等遺憾?寫下來,讓有緣的人能夠知道,能夠查考,就是歷史能做的事了,這本《明驥─台灣新電影推手》很好看,只可惜,錯字多了些,還好,歷史留了下來最重要。
「這位姓吳的,晚上還在輔大念書,憑什麼進中影來上班?一定是某位吳姓黨國大老的兒子或親戚!」國家電影中心出版的《明驥─台灣新電影推手》一書揭露了吳念真當年揹著大書包進入中影公司擔任編審時所引發的內部揣測,但也說明了當時的總經理明驥在那個年代極力想要洗刷中影老舊形象,大膽起用新人,終於帶動台灣電影革命的魄力。
若非明驥敢用新人,台灣新電影浪潮不知何時才會湧現,雖然,很多時候,擔任企畫組長的小野是連哄帶騙地啟動了台灣新電影的開關。一九八二年春節中影文化城的恐龍大展空前熱賣,明驥指示小野籌拍一部以恐龍為背景的電影,吳念真不肯,小野卻答應了,兩人差點翻臉,小野的解釋是:「先把預算『騙下來』再說!」小野騙到的電影就是預算僅四百五十萬的《光陰的故事》。
那時,台港合作的《大湖英烈》光是喝咖啡就喝了四百萬,楊德昌、柯一正、張毅和陶德辰四位新導演各領了七萬元酬勞就上陣了,結果恐龍只驚鴻一瞥出現一幕,其他的情節全是以寫實手法呈現台灣孩子的成長心情,手法略嫌青澀卻很清新,就在「四十年來第一次公開上映的藝術電影」的大膽宣傳下,打響了台灣新電影的第一砲。
軍人出身的明驥生前有兩句名言:「電影你們是專家,我都聽你們的。」以及「好電影你來拍,責任我來扛。」在那個台灣電影已經走入死胡同的艱困年代,他聽了小野及吳念真的話,也真的扛起責任,冒著撤職的風險,救下了險遭國民黨文工會禁演的《兒子的大玩偶》。
關鍵在於萬仁執導的《蘋果的滋味》遭蓋有中國影評人協會關防大印的黑函檢舉,內容指暴露台灣貧窮黑幕,如不修剪,就應禁演,明驥面臨的罪名是「你們這群人是在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三民主義思想基礎上挖牆腳啊!」這句話聽在吳念真的耳朵裡:「你是在說我們是共產黨還是怎樣?」然而明驥忍辱負重,據理力爭,並在媒體聲援下,打贏了這場「削蘋果戰役」。
以下的這四段文字是另外增補寫就的,沒有出現在報紙版本上。
那一天,參加《明驥─台灣新電影推手》新書發表會時,迫不及待就翻起了新書,看見三段很有趣的論述:
第一,中影要拍黃春明小說時,蒙太奇已經捷足先登,就算黃春明同意授權給中影來拍,蒙太奇不同意,也沒輒,明驥如何迫使蒙太奇就範?當然是重要秘辛。本書隱去了關鍵人物的名字,但是,走過那個年代的我,知道蒙太奇公司中有誰是中影出身的,稍稍連結就勾出人影了。
其次,我只知道削蘋果,卻不知道如果不削,就要把整顆蘋果都給丟進冰庫裡,永不見天日,關鍵的那封檢舉信,當然是內鬼所為。中影內部有多少保守勢力,不樂見新人出頭?本書同樣沒能「查出」誰是檢舉人,但是鎖定影評人協會的關防大印,人名同樣呼之欲出。有些人已經辭世,無法聞到本人,或許也是不得不姑隱其名的寫作策略了。
第三,坦白說,國民黨歷來有過那麼多位文工會主任,除了真的與影視互動密切的宋楚瑜之外,堅持削蘋果的國民黨文工會主任周應龍應該始料未及,自己會這樣名留影史。書中,另外提到了當時的會議主席吳俊才,他的裁決是蘋果得以保全的關鍵,讓關鍵人物都能現形,坦白說,也是影史書的重要責任了。
另外,明驥也是反共抗俄年代專攻俄文的專家,俄國文豪索忍尼辛一九八二年訪台,他是幕後推手,還安排觀看了王童執導的反共電影《苦戀》,得到了索氏說:「恭喜中華民國,你們反共還有一塊自由的土地…我們俄羅斯也要反共,可惜我們沒有寸土…」往事如煙,這本明驥新書適時留下了這些史料,接下了薪火相傳的重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