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荷蘭畫家,林布蘭特、梵谷和維米爾堪稱前三名,今年是林布蘭特誕生四百周年,各地慶祝活動極多,電影人也不甘寂寞,知名導演彼得.葛林納威(Peter Greenaway)日前就宣布,要將林布蘭特的生平拍成電影《巡夜(Nightwatching)》,將他在創作同樣也叫做《巡夜》的這幅經典名畫時的生命故事做為重點,讓畫和人生有了更親密的對話。
畫家電影少不了畫家、生平和畫作,古往今來的畫家電影幾乎無一例外,台灣影迷最近比較熟悉的作品當屬芙烈達.卡蘿的傳奇電影《揮灑烈愛》和帶動美國畫壇抽象派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的畫家傑克森.波拉克(Jackson Pollock)的電影《畫家波拉克(Pollock)》,不過,最新的好消息卻是根據荷蘭畫家維米爾(Jan Vermeer)創作故事的電影《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終於要在台灣上映了。
傳統的畫家電影主要精神都是要以知名畫作怎麼畫出來的做重點,例如《萬世千秋(The Agony and the Ecstasy)》就以米蓋朗基羅創作西斯汀教堂壁畫的故事做重點,以「葡萄酒酸了,就整桶打破」的酒商哲學,說明了他對壁畫極端不滿意,就全數毀掉,重新再畫的精神做主軸,讓觀眾驚見經典畫作的誕生艱難,同時也再從中了悟人間真理。
寇克.道格拉斯主演的《梵谷傳(Lust for life)》,更是直接把梵谷的生平和畫作關係,一一呈現,不但要說明畫和景物或人物的關係,同時還要逐一對比,詳細到了不厭其煩的地步,但是像極了一部畫家傳記紀錄片,少了真正發聾振聵的電影語言力量。
彼得.韋伯(Peter Webber)執導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卻是少數從畫作中去探尋生命脈絡,從畫中人的眼神、裝扮去推理時代背景和隱身在後面的故事,雖然全數虛構,卻言之有物,合情入理,讓人歎為觀止的傑作。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故事靈感就來自維米爾那幅『戴珍珠耳環的女孩』的畫作,原著小說作家崔西.雪佛蘭(Tracy Chevalier)曾經坦白說當年就是因為喜歡這幅畫,臥室中就收藏著這幅名畫的複製本,看著看著就想出了能夠夾雜畫家/模特兒;主人/僕人;妻子/情婦;貴族/平民;生活/創作…等多重論述內容的故事,改編成電影後,彼得.韋伯不但非常忠實地將小說幽微的人間感情都掌握得恰到好處,同時也以畫作重建的美術功力,讓我們看到十七世紀畫家的畫室風情,維米爾高度仰賴光影來寫真人生的描繪功力,每一個場景,你都會輕聲一歎,佩服導演的用心。
但是《戴珍珠耳環的女孩》最有力的論述卻是「畫vs.人」的具體關係。
例如,電影中強調維米爾以前都是以妻子做模特兒,他們的愛情,讓畫作更有魅力,更有精神,妻子也接連生了好幾位孩子,有一天,模特兒換成了女僕,而且畫出來的畫作更加有神,是因為畫家另結新歡了嗎?他到底受到了什麼刺激呢?畫家妻子吃不吃味呢?女僕自己又怎麼想呢?
其實,沒有人確知畫中這女孩到底是誰?畫作有神,是所有人看過畫作都有的感覺,但是小說家的本事就要能夠「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靈感」(註:傅斯年先生的原文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從一張畫,從一位模特兒,合理推算出了畫家的家中來了新僕人,讓畫家驚為天人,加上妻子又懷孕生產去,於是模特兒專利就這樣順理成章轉手了。
那麼畫家到底怎麼看待女僕?會不會「近水樓台先得月」呢?電影中,用了兩個小技巧。
首先,女僕獲准去閣樓調顏料。閣樓是主人的秘室,能夠登堂入室,身份即已不俗,加上主人一起調顏料時,呼吸和手背幾乎都碰觸在一起了,那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情緒,讓觀眾心情七上八下,吊足了胃口。
其次,畫家在藝術掮客的壓力下,必需要交出代表作品,為求突破,於是他要求女僕去扎耳洞,才能配上妻子珍貴的珍珠耳環,呈現另類富貴風情,扎耳洞就下「破身」,就會「滴血」,而且還要配戴少奶奶的珍珠耳環,所有明示和暗示的意義全都在這個扎耳洞的動作上。
更狠的轉折則是畫家的丈母娘。你可以說她是勢利的老太太,平常知道怎麼攏絡贊助人,更知道怎麼壓榨女婿,更知道怎麼幫助女婿突破創作的瓶頸,所以最後就是由她親手把耳環交給女僕,如同認可她的模特兒身份,這個動作不啻是讓女僕有了「家族認可」的形式授權了,難怪她的女兒要立即轉頭痛哭,她輸的不只是模特兒特權,甚至失去了畫家丈夫的靈感特權了。
然而,電影還有第三個層次,破身之後的女僕,其實情欲也到了高漲的臨界點,畫作完成日,她沒有留在主人家,反而快步奔向市場,找到身份匹配的肉販男友,獻身給他。模特兒要能放電,畫家才能接招,一旦畫家與模特兒不能匹配互應,情欲就得另有出路,《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就是這麼細緻地說出了一則畫室中的情欲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