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保瑞執導的《怪物》是一部氣氛控制中規中矩,社會批判意識別具巧思,結合建築空間來造勢的驚慄電影,看著看著就會讓人汗毛發顫,猛冒疙瘩的刺激作品;可 惜的是演員表現後繼無力,細節穿幫太多,主打的化妝噱頭,也欠缺了驚人的實效和合理的述事背景。
反諷,是鄭保瑞在《怪物》中最強烈的論述,從該片的英文片名《Home Sweet Home》就可以略窺導演用心。方中信和舒淇用盡一生積蓄買下甜蜜的家,沒想到這個避風雨的小窩,卻可能是別人傷心的記憶,是自己人生裂痕的開展;你以為買下了幸福,沒想到卻是噩夢的開始。
對比,則是鄭保瑞在《怪物》中最簡易,也最能讓觀眾心領神會的手法,例如林嘉欣和舒淇都是尋找兒子的母親,一貧一富,境遇有別,心境卻相似;例如同樣一盞紅燈籠,原本是閤家平安的祈福,最後卻是夫死子喪的嘲諷;例如,同樣一鍋稀飯,原本成就著快樂全家福,後來卻成了失心瘋的儀式。
夾縫,更是鄭保瑞創作《怪物》時最鮮明的空間探索,再雄偉再豪華的建築,也有為人忽略的空間夾縫,光明與黑暗是同時並存的,因此林嘉欣才能出沒在大廈的電梯空間和通風管夾縫中,因此才能對比出大樓住戶完全不能體諒失去兒子的舒淇心情,反而抱怨她的大呼小叫,會讓房產投資血本無歸。有錢舒淇的際遇,對照沒錢林嘉欣在拆遷毀屋時喪夫死子的悲情遭遇,鄭保瑞利用不同的時代背景,呈現了小人物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
做為一部驚悚片,《怪物》的開場氣氛是簡捷有力的,一個新的家屋,從窗景直接拉到母親牽著小孩的手,構圖直接挑明了母子關係的電影基調。至於,舒淇和方中信的居家擺設,採取絕對的暖色系設計,更是要突顯後來林嘉欣在大樓電梯和通風管夾縫中爬行的陰森黑暗,美術對比的成績在氣氛的營釀上是精準而且到位的,急轉直下的劇情也才因此緊扣人心。
然而,《怪物》的敘事手法卻是極不穩定的,漏洞百出的情節安排也是在氣氛控制之餘,太過鮮明的缺失。
一開場,舒淇兒子的電梯驚魂,源自於林嘉欣小孩的YOYO球。那顆球原本是幸福的象徵,孩子為了替媽媽找東西吃,結果被危樓牆瓦壓死了,手上滑出的就是那顆YOYO球,可是心神喪失的林嘉欣從頭到尾不知情的,她一直在找孩子,也因此才會綁架舒淇的小孩。但是,讓舒淇兒子跑進電梯的那顆YOYO球是誰的呢?不是那個不相干的胖丫頭,可是鄭保瑞卻一定要在他失蹤之後,再回頭強調胖丫頭手上的那顆YOYO球,故意的誤導,不是不可以,只是故事扯得太遠,最後就串不起來,故布疑陣就反而讓人覺得是故做姿態了。
其次,舒淇眼睜睜地看著小孩從屋牆上被怪手拉下,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往前衝去看孩子到底有沒有墜樓,而是反身就朝樓梯間跑,急奔下樓去救兒子,這個場面調度嚴重違反了人性;相似的毛病也發生在既然發現了失蹤兒子的蹤跡,她的動作就應該是全力爬上去抱孩子,而不是傻傻地仰著頭等著丈夫在隔牆救援,以致於被林嘉欣所趁,畢竟導演塑造的舒淇是一位有預感,隱約會覺知不祥事故要上門的母親啊!舒淇頻跑樓梯,還要跌跌撞撞,演得辛苦,但是關鍵時刻的心理和生理反應不近情理,就白浪費了力氣;更別提她在社區大樓全部停電的時候,摸黑跑上頂樓找孩子,樓梯門一打開,樓梯間卻是燈火通明的穿幫場景了。
《怪物》的拍攝期間一直強調林嘉欣為戲犧牲的特技化妝,林嘉欣的敬業熱忱,我一點都不懷疑,她用嘴咬開罐頭,導致唇顎裂開的鮮血淋漓,也是很有震撼效果的,但是你一定要問,她身上的傷疤那裡來的?火燒的?自殘的?還是有多少的故事都來不及說出來?邏輯上的盲點,或許就因為林嘉欣的造型太駭人,攀爬的動作又直追鐘樓怪人,使得一般人無意追究化妝上的一些細節問題,但是鄭保瑞是應該要求編劇編出一個更合理的劇本的。
「怪物」裡的怪物不是怪物,只是一個思念丈夫,尋找兒子的瘋狂女人,共患難的時光,使得她和舒淇的小孩也產生了一段感情,導演希望營造一種真愛無敵,真愛可以超越猙獰容貌的美麗幻覺,問題是:這個怪物太醜了,而且是這個怪物不讓孩子回家,嚇得只會哭啼的孩子要對怪物產生感情,是不是要有更多的情節交代?沒有生死患難,如何油生親情?這場兒子爭奪戰上,兩位母親都快錯亂了,但是兒子呢?也認不出自己的媽媽嗎?為什麼會去認那位強迫他吃爛蘋果的綁架怪物呢?
用「理性」去看驚悚電影,基本上就是一件很不理性的事;但是改用「感性」去看《怪物》,你還是會希望鄭保瑞能夠建構一個更合理的情節,讓我們心甘情願地嚇得驚聲尖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