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讀孔孟書,拍電影就會有很多靈感。
禮記上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孟子上則說:「飲食男女,人之大倫。」意思都是一樣的,人生在世,先求溫飽,再透過男女之事求宗族繁衍,但是男女情事,固然有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更多的卻是私人欲望的飽滿和饜足;就像飲食之事,填飽肚子之後,就會要求色香味的精進,就有食藝,就有饕客,就會有貪念。
很多武俠小說都強調俠客的武功,從頭打到尾,很少顧及俠客也是人,也要吃東西,補元氣,懂得在章節中加進一點飲食趣味的作家,往往就能讓讀者心馳嚮往,金庸如此(你一定很想陪洪七公吃他的叫化子雞),古龍亦如此(你一定很想陪楚留香或李尋歡飲酒);電影中,只要能把「飲食男女」的議題調理得頭頭是道,就會觸動觀眾的心弦,就能飛進想像殿堂,酣暢而歸。
羅曼.波蘭斯基在他的得意傑作《黛絲姑娘Tess》中,貧家少女黛絲初訪遠房表哥家時,就面對了表哥用草莓和火腿來誘惑她,家中三餐不繼,只能吃馬鈴薯的黛絲當然嘴饞,紅唇咬上草莓的鮮明對比,讓表哥看得心醉神迷,卻讓觀眾看得心驚肉跳,深怕黛絲就此中了魔,被表哥先飲食後男女,奸計得逞了……
美食來誘惑美女是合理的想像,但是對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苦命女郎而言,有得吃就好,活命第一的前提下,即使是乾巴巴的窩窩頭,她也心甘情願,宋存壽執導的《破曉時分》中,女主角伍秀芳被老公棄置老破草房裡,不聞不問,經商回來,隨便賞她兩粒窩窩頭,就讓她感激得涕泗縱橫,她嘴裡狼吞虎嚥,男人卻趁機就在她白花花的胸脯上啃著咬著。愛不愛?對於只想活下去的人而言,早就不是生活必需品,先求飽,羞恥之心,那就再說吧!
徐克導演的新作《七劍》中找來了南韓美女金素妍飾演高麗女囚綠珠,大反派風火連城(孫洪雷飾),一看到她就想起了老情人,於是用毯子滾裹起綠珠就往主帥帳房走去。風火連城要的是情欲的出口,然而金素妍卻已早就餓得眼冒金星,根本無力抵抗,本來也只能梟雄擺布。然而梟雄就是梟雄,要玩女人太容易了,但是不能得到女人的心又有什麼意思呢?於是先拿起燒雞放在綠珠身前,綠珠眼睛一直,什麼身段,什麼禁忌都拋到腦後了,一把就捉起燒雞啃食了起來。
這時候,風火連城正經八百地撕開綠珠的衣裳,就在她的背部親吻啃咬了起來。是的,我一點都沒有誇張,綠珠咬著雞胸肉時,風火連城則是咬著她的背肌,而且是真的一口咬下,連皮都給拉了起來。這場床戲是《七劍》裡最大膽又最直接的平行蒙太奇。女人咬雞肉,男人咬背肉,動作一樣,意境一樣,都是在求人類基本欲望的飽滿。
綠珠當然是痛的,她的背後清晰就冒出了風火連城的齒痕,然而,她卻也是飽滿的,因為多日不知肉味的她,很清楚知道,只要順從這個男人,她的食欲就可以豐飽,生死關頭,名節不再是她的考量,她選擇了欲望滿足的飲食生活,而且,聰明的她,更知道只要善用男女情事,她往後的生活不會更差。她和風火連城的相互餵養,成就了《七劍》中最卑微、最殘忍卻也最實際的禽獸交易。
徐克的《七劍》讓人心驚,相對之下,日本大師山田洋次的境界就寬厚了許多,他在2004年作品《黃昏清兵衛》中讓我看到了熟讀論語的清兵衛(真田廣之飾演)家族如何過著一簞食一飄飲,吾不改其志的儒家志士的生活;在他2005作品《隱劍鬼爪》中,永瀨正敏同樣也成了末代武士片桐宗藏,但是君子不欺暗室,決戰前夕,對頭妻子暗夜來訪,懇求他放了先生一馬,她願意隨時肉身服伺,永瀨當然拒絕,也苦勸她不要妄想用美色救夫,然而她還是只能靠自己的姿色來交換唯一,卻註定是虛幻的機會。
男女情事,人們期待的都是真愛,然而,也有很多人卻拿男女情事,來做欲望和利害的交換,這些都是人生真相,藝術家反映人生,剩下的就是表達手法的高明與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