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劍:熱血紅日光


徐克會如何改編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我期待,卻又怕受傷害。

徐克的新作品《七劍下天山》即將要推出了。過去,徐克有新作上市,都讓我期待,雖然最後結果有時狂喜,有時失落,成績搖擺不一,然而,瀟灑狂放,卻是悄悄滲透在早期作品的底片之中。

每個人對徐克的印象並不相同,我對徐克作品特別深濃的印象也許也和眾人不同。1979年,第一次看到《蝶變》時就呆住了,這麼多的機關,這麼多的古代科學,就連簡單的紅葉書簡的木版刻書,都有濃濃古意,超越了當時只重拳腳和功夫模樣的傳統武俠電影不知凡幾?

電影史學家通常都把《蝶變》稱為改寫香港影史的首部新浪潮作品,當時,身為平凡的影迷,我不會去關切電影史的流派問題,只在意的是花了錢有沒有看到好看的電影,《蝶變》絕對是新奇且另類,看一次還不夠的電影。

接下來就是他的《新蜀山劍俠》,1983年我就分別在台北和台南看了五次,第一次驚豔,第二次是回味,第三次是求証,第四五回則是硬拉著男女朋友去炫耀了。

影史上推崇徐克在《新蜀山劍俠》中引進好萊塢科技(例如「丁引」鄭少秋、元彪的御劍飛行角度就和以前的武俠片截然不同)改變了香港武俠電影的美術與視效,《新蜀山劍俠》的科技投資是絕對值得的,不論你欣不欣賞林青霞的瑤池仙堡堡主、洪金寶的長眉道長和徐少強的天刀老人,他們的造型確實是前所未見,他們所處的場景更是開創電影場景的美術先河,所有視覺革命的成功\與失敗,都替後來的《倩女幽魂》和《電線桿有鬼》等片奠定了更上層樓的踏腳石。

但是我更著迷於徐克從「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定,蜀未定……」破題開刀,拿紅黃藍軍在五代十國的亂世裡,你爭我奪的殃民批判(徐克自己還軋了一角演個蜀國小兵),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幽默,才能夠在禁忌的年代裡,一方面顛覆還珠樓主的框架,一方面消遣政治人物,開闢武俠電影新局。

當時,台灣尚未解嚴,執政黨的極右派文化打手因此還在報章上發動圍剿攻勢,批判他指桑罵槐,還好,徐克頂得住,煙消雲散後,他還是做他的大導演,還是繼續在銀幕上消遣古今政客,如今再回頭看看《新蜀山劍俠》的風風雨雨,只能啞然失笑,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政治干預藝術勢必都會成為歷史笑話的。

徐克書讀得多,才能縱橫古今,大開政治玩笑,他的《上海之夜》拿上海陷共前夕,國民黨財金政策大崩盤,金元券朝不保夕,瘋狂眨值的亡國時刻做文章,把亂世兒女的悲歌改換成瘋狂喜劇的演出,在葉倩文動聽的「晚風」歌聲中,樹立了徐克電影的「神經喜劇」標誌(王家衛也最喜歡徐克的這部作品);這等本事,後來也在《笑傲江湖》中揉合了毛澤東「沁園春」的詩詞魅力,將權力崇拜的魔教嘴臉做了古今梟雄的錯位大對比,在黃霑極度豪情,又縱情揶揄的「滄海一聲笑」的功力加持下,兩人重新炒熱了武俠電影的世紀末狂潮。

香港影壇習慣稱他為「大俠」,一方面是他輕易就超越了邵氏和嘉禾公司習慣性的棚內搭景的窠臼,拍出了武俠電影的氣魄和速度,另一方面則是江湖和俠客的傳統概念都能煥然一新,這也是他能在九0年代以《武狀元黃飛鴻》和《笑傲江湖》帶動刀劍電影和拳腳功夫片型風潮的關鍵所在。

雖然,後來徐克的創意與執行力面臨了瓶頸,但是平心而論,他重拍胡金銓《龍門客棧》的《新龍門客棧》,風雷動,劍弩揚的場面調度還是俐落有神;重拍張徹《獨臂刀》的《刀》,更是媲美《雙旗鎮刀客》武俠電影大革命,票房不靈,非他之過;至於《小倩》和《青蛇》的奇情科技、《梁祝》的重新來過,都有開拓新戲路的先鋒勇氣,更不用說他和伍佰合作的《順流逆流》是足堪比美盧貝松《終極追殺令》的時代動作戲了……真正要算是失算之作的作品,應是只做到新武器大觀,卻少了俠客靈魂的《蜀山傳》了,劇情雖然好像只拍了一半,新意不多,轉折不明,然而古天樂的“天龍斬”和鄭伊健的“月金輪”依舊是好生唬人,好想收藏的武林秘器呢!

格局太大,企圖太大,最後卻大而無當,千頭萬緒難以終場,大概是徐克很難逃避的責難,但他是一代名導,只管開山門立宗派,成敗非他獨當,氣勢卻已萬千。沈寂多時後,再出發的徐克會是何等模樣?20世紀末的台港影壇只有他有「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的大俠豪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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